7、愛斯梅拉

　　“我叫愛斯梅拉，是你生命中最美麗的人?！?p>　　路恩閉上眼睛。

　　她究竟是怎樣才能如此輕松自然地說出這種話的，就好像說了很多遍一樣。

　　再睜開時，已經(jīng)恢復(fù)如井的平靜。

　　如果愛斯梅拉早些出現(xiàn)，他或許真會為之癡迷不已，乃至失去自己的野心，一如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冷酷之人失去冷酷等同失去所有。

　　于是，他將之前無關(guān)緊要的言語勝負和突如其來的曖昧感覺拋之腦后，開始追溯更深層次的緣由。

　　“為什么這樣說？”

　　愛斯梅拉將路恩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略感失望，卻又覺得理所當(dāng)然。

　　比起之前有些青澀的反應(yīng)，現(xiàn)在他表現(xiàn)出的這種深沉才更符合她對路恩的第一印象。

　　她挺背坐直，紅唇微啟，吐出一粒小小的玻璃珠，收入合十的雙手之中，柔和的輝光從指縫里漏出。

　　再看時，她已經(jīng)捧著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晶球了。

　　*

　　我叫愛斯梅拉，20歲。

　　是一名靈能者，憑依是水晶球，主要功能是占卜。

　　與其他占卜師不同，我只占卜自己的命運。

　　這并不容易，但我獲益匪淺。

　　一個月前，我日常作占卜，但這次的結(jié)果與以往不同，水晶球中沒有出現(xiàn)我熟悉的婀娜身影。

　　一個男人取而代之，他身體隱在陰影之中，面容也很模糊，但即使從水晶球中，也透出某種不同尋常的氣質(zhì)。

　　接下來的二十天，每天的占卜結(jié)果，都是同樣的畫面。

　　毫無疑問，這個男人，是我命運中的重要存在。

　　但是，他是誰，他在哪里，當(dāng)時沒有任何線索。

　　直到一周前，水晶球中出現(xiàn)了一座陰霾籠罩的城市，于是我開始尋找。

　　盡管我只為自己占卜，但順帶的信息也讓我積累起一筆可觀的財富。

　　通過這筆財富，我查找所有可以查找的資料，拜托所有可以拜托的人脈，終于在兩天后，我找到了那座水晶球中的城市。

　　古槐市，一座只在書籍里讀過、只在他人口中聽過的混亂之都，一個似乎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的詭異地方，看上去和那個陰影中的男人很配。

　　對于不具備戰(zhàn)斗能力的占卜師來說，這里絕對不是一個好去處，但是除非無視我所做下的所有努力，放棄我對命運知識的無比渴求，我就沒有其他選擇。

　　追隨命運者終為命運所困，這是占卜師的宿命。

　　三天前，當(dāng)我真的來到這座城市，盡管已經(jīng)抱有某種覺悟，但這里的怪象、階層、生態(tài)依然讓我感到震驚，原來世上真有如此瀕臨深淵之地。

　　在古槐市度過的短暫而漫長的時間里，我不止一次慶幸自己的選擇。

　　如果是那些為他人占卜卻對自身命運一無所知的平庸之輩，恐怕連一秒鐘都無法在這里待下去，剛下列車就會被連皮帶骨吞吃得一干二凈。

　　然而慶幸之余，我也愈發(fā)擔(dān)憂，自己命運中的那個人到底擁有什么樣的特質(zhì)。

　　4月20日，也就是今日，我如往常一樣，清醒得很早，采集晨露作為食物，但是靈魂突然感受到某種悸動，于是我開始作占卜。

　　不過即便如此，在揭示占卜的結(jié)果之前，我也要提一提古槐市的空氣問題，其中飄蕩的某種骯臟微粒，已經(jīng)完全影響到我的飲食質(zhì)量。

　　在那枚水晶球中，我首先看到一個儀式圖案，它由大小不一的點和各種扭曲的線組成，是一種很特別的……

　　具體我不知道該怎么描述，但我從未于任何一部典籍看過相似的部分，人類創(chuàng)造文字和圖形必然是依照某種所見所聞，但這圖案似乎超過人類的感官范疇，而到達一種非人的領(lǐng)域。

　　我曾嘗試記住這個圖案，但只要我的目光從水晶球上移開，就再也無法想起任何有關(guān)的特征，就好像我的腦子根本無法存儲相關(guān)的知識一樣。

　　在這一刻，我已然懂得一個道理，單憑被某種限制死死地困住的自己，永遠也無法觸碰到這個深深地吸引著我的領(lǐng)域。

　　然而同時，我亦領(lǐng)悟到一個事實，那道命運的門扉已經(jīng)向我敞開，而水晶球中的那個男人，就是那把打開門扉的鑰匙。

　　當(dāng)我了解了這一切，水晶球也似乎了解了我，繼而展現(xiàn)出一個黑暗而寧靜的廳堂，其中掛著一盞盞散發(fā)溫和輝光的吊燈，而我恰巧知道這是哪里，這座城市中最神秘的勢力沒有之一——

　　食尸鬼餐廳。

　　*

　　說句實話，放在平時，我絕不愿意走進這家餐廳，單是大門兩側(cè)擺放的怪異雕塑，就已經(jīng)透露出某種不祥意味，而趨吉避禍?zhǔn)钦疾穾煹谋灸堋?p>　　這樣說來，我似乎早已違背這種本能，猶如夢游一樣來到這座不祥的城市，見識各種不祥的現(xiàn)象，等待一個不祥的人。

　　原來如此，我已經(jīng)踏入一條不祥之途，但不知為何，我竟沒有返身離開的欲望。

　　于是，就連那兩座怪異雕塑，我都不覺得害怕了，反而有一種隱秘的親切之感。

　　我進入其中，經(jīng)過某條掛著肖像畫的回廊，畫里那些臉龐瘦削、眼廓凹陷的人物對我微笑，我走下樓梯，來到水晶球中顯示的大廳，耐心等候。

　　我始終窺探著樓梯，同時心中演繹著見面之后的情景，言語、姿態(tài)、動作，都一一設(shè)計，這對占卜師來說并不困難，但我從未如此用心過。

　　雖然從我腦中閃過無數(shù)的想法，仿佛二十年來所學(xué)的所有知識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準(zhǔn)備，但似乎永遠都覺得不夠充分。

　　而在我這些有限的想法之中，都遵從這樣一條原則，即掩蓋他在我命運中舉足輕重的事實，甚至要反過來展現(xiàn)自己對他的重要之處，進而謀取一種主動地位。

　　十一點三分六秒，那個從未謀面卻教我魂牽夢縈，甚至不顧一切來到這座城市的人，終于出現(xiàn)了。

　　他穿著類似巫師的裝束，眉目隱藏在兜帽之下，只露出尖銳的鷹鼻和無情的薄唇，他的肩上扛著一把鐮刀，鋒刃之上隱隱約約有些血跡。

　　當(dāng)然，還有那種氣質(zhì)。

　　世上不會存在第二個人具備這種氣質(zhì)，一種非人的、邪惡的、卻教她不由自主地崇拜的氣質(zhì)！

　　他就是我命運中的那個人！

　　但是，他沒有進入這座大廳，反而往更下層去，那是我無法進入的區(qū)域。

　　我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樓梯之下，身體卻沒有一絲力氣，所有謀劃通通落空。

　　我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某個追求者說：

　　“你就是個笑話。”

　　現(xiàn)在我也是了。

　　某個瞬間我甚至想要離開這里，這個讓我表現(xiàn)得像個笑話的地方，但是可能出于某種不甘，又或者某種吸引，我還是留了下來。

　　至少，他從這個餐廳離開的時候我還可以去試一試。

　　接下來的等待十分漫長，當(dāng)他從下面的樓梯走上來，進入大廳的時候，我看了看懷表。

　　時間過去了兩分零四秒。

　　我以為我會沖過去，但我沒有。

　　我看著他坐到一個遠離他人的座位，看到侍者接近時的艱難與遠離時的歡快，于是心中有所定計。

　　然后就有接下來的一幕。

　　他看上去簡直要被我迷倒了！

　　但是最后，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

　　他又變回那種非人的冷酷，一如她于水晶球中見到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