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一蓑一笠一扁舟
我最愛在梅雨時節(jié),閑庭信步于湖邊,看一花一草一木,賞一湖一山一水。此時雖然已過了立夏,卻因江南的煙雨,仍有一絲絲寒涼。水霧籠罩的湖面,突然出現(xiàn)一艘小木船,在碧波里緩緩前行。一首三國演義的卷首詞掠過我的心頭:“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p> 此情此景怎生熟悉,好似在夢中,又恍如隔世。我撐著一把小花傘,踩著石板路,仿佛走進了斜風細雨織就的錦里,那溫潤的畫中。走過時間的長廊,穿過歲月的長河,記憶停駐在兒時的夢里。
小時候,外婆家住在遙遠的山的那一頭。每年春夏之交,父親和母親便會帶上我,先坐上一輛公汽,再步行穿插羊腸小道,經(jīng)過大片的魚塘和一片干枯的湖面,最后才到達目的地。
這片魚塘和湖讓我印象特別深刻,遠遠望去看不到頭,極其遼闊,田堤交錯,雜草叢生。一池一池的水面,因為水中的魚嬉戲,吐泡泡,泛出一圈一圈的漣漪;無數(shù)只白色的鷗鷺盤旋在水面上空,時而翱翔、時而俯沖,發(fā)出嗷嗷地叫聲。魚塘旁邊建有三三兩兩的小紅磚房,應該是供養(yǎng)魚人休息、看護之用。
每到春季來臨,湖水上漲,魚塘里的水跟著上漲,淹沒了這里過往的砂石小道。行人叫苦不迭,特別是湖兩岸的人,沒了中間橫穿而過的路,如果不愿意趟水,便得繞很遠很遠才能到達對岸,一天的功夫便消耗了。
那時的我,極其愿意趟水,二話不說,挽上褲腿至膝蓋上方,躍躍欲試。父親和母親也跟著脫掉鞋襪,走在前頭。冰冷的湖水從我腿旁滑過,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耗著水,小心翼翼地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有時候,父親擔心我摔倒,浸濕衣服,便背上我慢慢前行。
父親后背的溫熱傳達到我的體內(nèi),讓我瑟瑟發(fā)抖的小身板有了些暖意。我哼著歌,小手在父親耳鬢兩旁舞動,看著前方清澈如鏡的湖水。其實,在水中步行,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多年后我才知道父親和母親每趟一次湖水,腳上都要磨起疹子。
過了一兩年再走那塊必經(jīng)之地,湖面上多了一艘漁船,木制的,表面發(fā)黑,應該有些光陰年頭。船頭坐著一位老者,皮膚黝黑,皺紋滿面,帶著竹制斗笠,穿著蓑衣,沒人乘渡船的時候,便坐著喝茶,呷一口,品一下。
起初,父親看到這艘船的時候,喜形于色,終于可以結束拖兒帶女趟水的日子了。老人瞧見我們,招呼我們上船。我和母親坐在船中央的隔欄上,父親則坐船頭。渡船過河得十來分鐘的時間,父親便和老人攀談起來。
老人告訴我們,他養(yǎng)魚養(yǎng)了一輩子,現(xiàn)在把魚塘讓給兒子來打理,不愿意再過多的參與世事繁雜當中。他拉著自家的小船在湖面上擺渡,不為別的,只為充實自己,成就一樁美事,渡就天下有緣人到達彼岸,甚感愜意!
父親連連點頭稱贊,為老人豎起大拇指。細雨如絲,漂浮在我們的肌膚。老人眼看前方,炯炯有神。
兒時的我并不懂得他們之間的對話,多年以后發(fā)現(xiàn)老人是多么的大智大慧。是非成敗轉頭空,世事浮沉里,冷眼看紅塵,以一種閑心與天地合二為一,多么自由自在。
老人不緊不慢地搖著船槳,水面蕩起一圈又一圈地漣漪。小船緩緩前行,駛向彼岸,遠處的山巒漸漸迎面而來。我們到了岸邊,又一撥人上船,老人撐起竹篙,船又出發(fā)了。一趟又一趟,不辭勞苦。
這一幕,已經(jīng)深深根植在我的腦海里,那么純粹,那么自然。后來大了,外婆搬家,再也沒走過那條水路。一蓑一笠一扁舟,隨著流年的消逝,卻像塵封的老酒,每每想起,清香繚繞,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