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張川成才拉開房間的窗簾,冬日的陽光才緩慢的照進來,像蓄謀已久。
房間很熟悉,又極其陌生。大概狀況,可以想象那種昨夜宿醉,早晨起來環(huán)顧四周的感覺。張川成對于清理記憶并不陌生,這七年來他早已習慣。
坐在床邊發(fā)呆五分鐘,看著陽光下灰塵在從容旋轉飄蕩,再去給朝朝暮暮換水喂食處理貓砂。外面的雪在陽光下閃著,風時不時會挑撥一次它們,帶著些許的雪花去游蕩。
于張川成而言,每天都是與這個世界初次見面,卻不用說請多關照之類的話。朝朝暮暮是一只比較佛系的貓咪,總愛一個人望著玻璃外面的世界發(fā)呆,似乎每天心里都裝著自己的心事。它似乎也不用去適應張川成,只要每天的水干凈,餓了有貓糧,排泄的地方足夠干凈衛(wèi)生,定期能夠從楊一尋那里得到一些零食罐頭就足夠了。
每周二,是每周固定的休息日子。張川成會去買生活的必需品,除了水,大部分都可以從便利店解決。因為每天吃到的食物都是新的,所以也無需把重點放在吃喝上面。
洗手間的墻壁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便利貼,各種顏色,字體大小不同。身高,體重,姓名,血型,工作地點,大概性的勾勒出張川成的身份信息。
默記一遍,就可以滾瓜爛熟,然后恢復如初。包括坦然的處理臉上的表情,試著發(fā)出聲音,你好之類的話語,點頭微笑。
鏡子中的張川成表情淡然,似乎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緒,單眼皮,皮膚白皙,鼻子不算很挺拔,但五官算比較精致秀氣。按照提示,年齡二十五歲,身高一米八,在杏花公園做景點攝影師……
等待水龍頭出熱水的時間,張川成就可以把便利貼上的所有信息記住,然后是洗發(fā)水的香味,洗凈擦干,一切恢復如初,像一個溫和看不出破綻的年輕人,街上大多數人都無法看出破綻,除非你細心觀察。
更早一些,本時一生告訴他,不會喪失基本的語言能力、常識、對世界的基本判斷,因為張川成保存它們的地方和常人無異。
他戴眼鏡,眼角有皺紋,右側臉頰有一顆痣。他看著張川成:“但是你負責短時間記憶的部分,和我們不大一樣?!?p> 本時醫(yī)生的話,終于解決了這么多年來的疑問,這個疑問必須保持神秘,也必須讓張川成保持著沉默。
面對張川成,本時醫(yī)生盡量保持著醫(yī)者的從容,或許他已經抑制不住發(fā)現世界上為數不多病例的興奮,真正面對面的時候,他還是蠻克制的,但大多數的表情都被本時醫(yī)生的口罩遮擋住。
“主要是缺少案列參考,并且,對于大腦這個器官而言我們人類知之甚少,這種病癥帶來的困擾,大概是突然情緒的崩潰和激發(fā),就好比,你的記憶就是一個不斷進氣的氣球?!?p> “但是會對你的情緒有更多的困擾,表現大概為突然地大哭大笑,毫無預兆?!睘榱松髦仄鹨?,本時醫(yī)生沉吟后說道。
到張川成二十歲之前,他的情緒失控一共十三次,公交車上面三次,電影院一次,學校食堂一次,家中八次。這都說明他是一名宅男。
所以張川成從小的表現就相當的奇怪,但也習以為常。只要是見過的都記得,并且是不管需不需要都會記得。
甚至,可以把某一些時刻的事情放大了細節(jié)來說,在和別人街上聊天,就能夠記住來往車輛的車牌號碼,當天的天氣,回家路上擦肩而過的女生容貌,以及她手中手機的型號或者她身上的香水味。
更簡潔點說,張川成十八歲后的情緒異常開始頻繁出現,似乎大腦的某一個閘口被打開,會猛然的陷入某種情緒,大笑,或者淚流不止。
第一次痛哭不止,十八歲。讓整個食堂的人都無比的驚恐和好奇。那時候整個學校的學生都在食堂用餐包括老師。張川成也在吃著口中的食物,事發(fā)突然,眼眶的眼淚奪眶而出,隨后就是嚎啕大哭,聲音響徹整個飯?zh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那一刻飯?zhí)脽o比的安靜,只有短暫時間里張川成的哭泣聲。
三歲前張川成不會說話,唯一能夠與它交流的是一只叫小白的小白狗,直到后來誤吞食了老鼠藥,可它分明是不餓的,大概是因為好玩的緣故。當晚它痛苦萬分,身體無法站立,眼神依舊想要集中起來看著誰,但又力不從心的樣子。大概是不想要待在院子里緣故,它費勁了力氣走出去,自此再也沒有回家。
等到張川成長大一些,會整句整句說話的時候,他會經常詢問媽媽,小白去哪里了?
媽媽很驚訝與他還記得那只小狗,說,他可能貪玩,跑出去了,只是再也沒有回來而已。
張川成知道它死了,只是不想死在家里。
想到媽媽回復后,他抱著腦袋靠在墻角后的痛苦,好像當時的腦袋中有種聲音不停地敲打著,情緒從那一刻繃不住,淚流滿面無法克制。
還有一次在電影院里,電影里的主角似乎在進行著某種痛苦的抉擇。張川成當時就把所有的懊惱時刻的集中爆發(fā),在之后的某個點上突然咆哮,之后大哭不止。
當然,還有公交車上,所有人都無法找到發(fā)笑的原因,唯獨座位上張川成,咧著嘴沖著某一處不斷地發(fā)笑大笑,甚至到后來的瘋狂笑不止。
這倒不痛苦,甚至覺得不算難堪,但對于習慣于隱身在人群中不善言辭的張川成,因為情緒崩潰失控驚擾大其他人被關注,是一件挺麻煩的事。
一方面也深知一點,這只是內心知道自己被記憶的觸碰,按到了某個情緒的開始鍵,一方面又無法停止,直到呼吸都變得很困難,整個人抽搐起來。隨著程度越來越嚴重,張川成不得不到本時醫(yī)生這里醫(yī)治。
隨后的張川成變得更加沉默,抗拒進入人多的商場,為了見啥不必要的麻煩,不交朋友,不與陌生人更多的交談對視。明知這對他的成長一點好處沒有,但好在大家都在忙碌著各自的成長,想張川成沉默的普通人,并不會被刻意的記住和吸引。
沒有畢業(yè)合影,避開人群,不去影院,不參加集會。保持穩(wěn)定的情緒,強迫訓練平靜,不思考想象任何一件事情。
張川成基本上不用睡覺,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和數字、字典、長句子、姓氏為伴,知道地球上所有的物種,河流,山川的形成,水的狀態(tài),化學元素的名字以及生活城市的每一條街道。
知識不親切,但也不會產生情緒,適合一起入睡,恢復如初。
當然,張川成擁有著超強的記憶能力,過目不忘不為過,不用背誦,可以清晰地記得老師所講的內容,黑板的一字一句都清楚的刻在腦海,大概類似一張張精美絕倫的照片,還可以手動放大縮小,用時拿出不用時不會遺忘。只要愿意,張川成能夠隨時調出任何需要的細節(jié),但為了不被注目,每次考試都必須要故意錯幾道題,考試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計算分數,錯幾道題才可以保持在班內的中等成績。
大腦是人類身體最重要的身體器官,這句話看起來多么的詭異。
張川成會擊打自己的頭部,它看起來和捶起來都沒什么不同,可被比作充氣的球,則想肩上托著一枚定時炸彈,要隨時炸開庸庸碌碌面目平凡的普通人,或者待他如常的其他人。這不公平,所以張川成繼續(xù)治療著。
“除了偶爾像個精神病,你是個很棒的年輕人?!蔽ㄒ坏暮门笥褩钜粚み@樣說道。
張川成和楊一尋是在幼兒園開始認識的,他記得他成長的每一個瞬間,包括上課期間拉屎在褲襠內。后來楊一尋得了闌尾炎,復課后臉色相當的難堪,下課了全班同學都躲出去,只有張川成還坐在原地不動,自此,楊一尋就成了張川成的跟屁蟲,更是成了很多年的同桌。
其實張川成也是沒什么地方可去,
楊一尋是一個很特別的人,他是那種狗一樣的人,一旦認準了,大概可以做一輩子朋友的那種。但目前出去愛情。
張川成不了解夠,或許它們跟楊一尋口中所說的一樣吧。他高大挺拔,五官立體,笑起來溫暖,屬于那種放在人群中就可以一眼被揪出來的大帥哥。
楊一尋陪著張川成去看醫(yī)生,認真的程度不比張川成,聽完醫(yī)生的話,又認真的思考,甚至能夠清楚地聽到楊一尋腦漿轉動的聲音,最后換來他的一句:“仔細想想,還真有點酷呢?!?p> 然后他接著問;“我能不能清除關于我之前所有前女友的記憶?醫(yī)生?!?p> “滾?!?p> 本時醫(yī)生很敬業(yè):“不可以,單獨去除某段記憶是不可能實現的,川成能做的是短時間記憶清除,只是保持現狀的一種方式吧?!?p> 對于張川成來說,這倒不算痛苦,除了當晚睡前吃一粒藥丸,之后整個腦袋想星系般的疼痛,就像鏟除下過雪的馬路,一層一層緊貼在路上的冰層。
人一旦接受某種設定,其實更加容易的面對自己的生活。
這才發(fā)現,張川成確實記得出生后所有發(fā)生的事情。眉毛上傷疤形成的原因,第一次開口喊出媽媽,媽媽那時候的表情,第一天上學做自我介紹時,班里其他小朋友的表現,第一次獲得作文比賽時候的天氣,在之后被人關注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除了偶爾可以忍耐的頭痛,張川成都在平庸無奇的長高,超級記憶的事情,被當成了一個必須隱藏起來的秘密,因為講解起來比較麻煩。楊一尋說那是怎么回事呢?這也只能盡可能的描述,比如,調取記憶就像是在電腦文檔中選取照片,它們懸掛在那里,上邊標注時間、地點、天氣狀況以及各種細節(jié)數據。
楊一尋很羨慕,說:“酷斃了?!?p> 張川成沒有超級英雄夢,更不是戲劇性人格,于他而言,這件事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不同于他人的設定。他甚至對父母隱瞞了腦袋像個隨時會爆掉的充氣氣球這件事,以便他們能夠放心張川成一個人生活。但每個月銀行賬戶里還是會多出一份來自父母的關愛。
每次通話,都做關鍵問題的記錄,以便下次通話時使用,每天清除記憶,無一次露出破綻。
此刻,毫無破綻的張川成發(fā)現在寫字臺上有一顆橘子味糖果。昨天的筆記本上沒有關于這顆糖果的任何記錄,大概就是不要記錄的無聊事情吧。
“機器人,快來我家?!笔謾C震動了一下,信息來自樓上鄰居楊一尋。
把糖果放進大衣口袋,大概又要光榮救駕了張川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