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貴妃葬入地宮之后,太后便催起了永珹的婚事,生怕不能在百日內(nèi)完婚就得過三年。
乾隆只得令禮部快速籌辦此事,選了個最近的黃道吉日,在宮中為永珹舉辦婚禮。
宮中因此開始張燈結(jié)彩,翊坤宮也不例外。孟冬看到喜氣洋洋地布置,難免觸景傷情。
因此,皇后也不令孟冬參與布置宮殿,只讓懿澤陪著她到處走走。她們行走到花園中,看到了正在發(fā)呆的胡嬙。
自胡嬙成為皇后義女后,也時常來拜見皇后,因此懿澤、孟冬是認(rèn)識的,便行禮拜見:“見過嬙格格?!?p> 胡嬙笑道:“兩位姐姐不必拜我,我只不過是個虛有名分、非主非仆的人,姐姐們的出身都在我之上,拜了豈不讓我折壽?”
懿澤答道:“名分本來與出身無關(guān),你是皇上默認(rèn)的義女,何必自謙呢?”
“義女?”胡嬙看著懿澤,嘆道:“若非宮中有個你,又怎么會輪到我被困在這里?”
懿澤啞然無語,她貌似也沒干什么壞事,連累的人卻越來越多。
胡嬙立刻轉(zhuǎn)而為笑,道:“你別誤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不過是和我一樣,無法選擇自己命運(yùn)的可憐人罷了?!?p> 懿澤聽此語,便知道,胡嬙以為自己是受皇后脅迫留宮的。實(shí)際上,她才不是這樣呢!
孟冬對胡嬙倒是很有興趣,笑道:“那我冒昧問格格一聲,你究竟是哪里來的?又與令妃娘娘是什么關(guān)系?”
胡嬙很是本分坦誠,一五一十地答道:“我父親胡存柱,是個牧民,我與哥哥自小在山中,他養(yǎng)馬,我放羊。兩年前,哥哥因?yàn)橘u馬的交易與父親發(fā)生了些口角,離家出走,此后音訊全無。父親后悔生氣,漸漸重病不起,也無暇打理牧場。我很少出門,也不像父親和哥哥那么擅長做買賣,把家里生意弄得亂七八糟,虧了好多。然后就很奇怪,我竟然遇到了一些人,非要主動幫我,他們不僅為父親請來了最好的大夫,還派人伺候父親,說只要是我們父女所需,有求必應(yīng),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進(jìn)宮。我其實(shí)不想來,但如果我不來,那些‘伺候’父親的人就會一直伺候下去……”
孟冬聽得出胡嬙的無奈,又問:“這么說……你跟令妃娘娘,其實(shí)根本沒有任何親戚關(guān)系?”
胡嬙苦笑道:“我這種山村牧羊女,哪里會認(rèn)得什么令妃娘娘?我與令妃娘娘的假親戚關(guān)系,在宮中不過是個公開的秘密,沒人追究罷了,我何須隱瞞?”
懿澤也關(guān)心起來:“那你的母親呢?”
胡嬙搖搖頭:“我沒有母親,我不記得她。是父親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把我們兄妹拉扯大的?!?p> 正閑話著,外面響起一陣鞭炮聲。
胡嬙問:“四阿哥的大婚儀式就要開始了,你們不要去看看嗎?”
懿澤沒有回答,只看著孟冬。
孟冬卻笑道:“一起去看看!”
在喜慶的鑼鼓聲中,永珹迎來他的新娘伊爾根覺羅·紫玥。
牽著紫玥走進(jìn)禮堂時,永珹看到了孟冬,只是看了一眼,就再也沒有看過。繁瑣的儀式順利地進(jìn)行著,孟冬一步都不曾離開。
孟冬始終相信,逃避不是忘記的最好辦法,坦然面對才會習(xí)慣,習(xí)慣了才會慢慢不在意。
人生,本該如此。
可是,天不遂人愿,偏偏有好事者愛多那么一嘴。
自從孟冬幫皇后接生了十三阿哥之后,皇后的侍女冬兒便由對孟冬有敵意、轉(zhuǎn)變?yōu)閷γ隙挠懞?,?jīng)常去打探一些四阿哥新婚后的小道消息,再回來說與孟冬和懿澤。
人也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孟冬對于冬兒匯報的八卦,既不會多問,卻也不阻攔,總是若無其事地聽著。
從這些小道消息中,孟冬知道,四阿哥的婚后生活很是不如意,新福晉心高氣傲,永珹時常不能忍耐,兩人每天吵架、摔東西,幾乎成了家常便飯。
孟冬明明覺得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每次聽到他們夫妻的任何傳聞,心中都十分平靜。
可是她不明白,她為什么還是會想起永珹。想起在景仁宮的夜晚,她對他的教導(dǎo),在夢境中,他們一起走過的山山水水。
有時想著想著,她甚至?xí)吹接垃A。
“孟冬!”這聲呼喚,讓孟冬知道,這次不是自己的幻覺。
在翊坤宮的院落里,孟冬抬頭看著永珹,他和先前并沒有什么不同。
但孟冬還是適當(dāng)?shù)睾笸肆藘刹?,保持一些距離,問:“你才成親不久,不在房里陪福晉,來這里做什么?”
永珹答道:“皇阿瑪已經(jīng)為我擇定了日期,我就要搬出皇宮了?!?p> “你是來道別的?”
永珹點(diǎn)點(diǎn)頭。
孟冬笑道:“不必了。你在宮里認(rèn)識的人這么多,要是一一道別,還不排到明年去?要走便走吧!”
“我需要道別的人,只有你和懿澤。我真的很謝謝你們幫過我,我離開宮中,還有三件事放不下,第一個是母親的死因,我至今不能為她鳴冤;第二件是我的兩個弟弟,太后已經(jīng)將他們接走了,日后禍福,我不能在身邊照應(yīng),若有個萬一,還希望你……能照應(yīng)一二?!?p> “你憑什么認(rèn)為我還會幫你?!泵隙X得有些好笑。
永珹燦燦地答道:“我想你會幫我的。”
孟冬笑道:“履郡王真是高看奴婢了,我想,我不會。我沒有你想得那么好,我這里不是災(zāi)難救助大營,我做事有我的目的,不然我沒有必要。所以,郡王還是另請高明,不然,也可與你的新福晉商議一下,讓她為你出謀劃策!”
忽然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尖酸的聲音:“喲!這話聽起來,怎么這么酸吶?”
永珹望去,正是自己的新福晉紫玥,帶著幾名侍女閑步到眼前。
永珹詫異地問:“你怎么來了?”
紫玥揚(yáng)起高挑的聲調(diào):“怎么?只許你來私會宮女,不許我來拜見皇后娘娘?”
孟冬雖不曾見過紫玥,但自然明白眼前是何人,因此做福行禮拜道:“給福晉請安?!?p> 紫玥不屑地看了孟冬一眼,突然一聲令下:“跪下!”
孟冬無奈,只得下跪。
永珹氣上心頭,朝紫玥吼道:“你真是胡鬧!孟冬做錯了什么要給你下跪?”
“就跪了一下就心疼了,妾身倒沒看出來,您是如此地憐香惜玉?”紫玥冷笑著,又轉(zhuǎn)向孟冬說:“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是何等姿色?招得我們的爺魂兒都掉了!”
孟冬抬頭,笑道:“福晉真會玩笑,奴婢早就聽說,福晉不僅容貌秀麗,且賢惠大度,奴婢今日初見福晉,若有不周之處,想來福晉也是不會計較的?!?p> 紫玥皺了皺眉,又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不必給我耍小聰明,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我今天還就是要給你計較呢!你現(xiàn)在就給我掌嘴!”
“不許掌嘴!”永珹大喝一聲,解釋道:“孟冬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她是我的恩人,我今天來,不過是道別,是大大方方來的,皇額娘也是知道的,說什么‘私會’?簡直一派胡言!”
紫玥問:“既然是大大方方,為何不提前告訴我?”
“我要去哪里還得跟你申請不成?真是可笑!”永珹十分不屑。
紫玥隨手將手中正捧著的手爐砸到了永珹頭上,用教訓(xùn)的口吻說:“看來,你已經(jīng)忘了我給你定的規(guī)矩,我必須得提醒你!”
永珹叫喊起來:“你這個悍婦!要燙死我?還是砸死我?”
永珹上前扶起孟冬,說:“你趕緊走,不要理她,不然一會準(zhǔn)給你折騰得一身是傷!”
紫玥指著永珹的腦袋,問:“你敢當(dāng)著我的面維護(hù)她?”
永珹毫不示弱,故意嘲諷一般:“我就這樣,怎么了?”
紫玥氣急敗壞地猛然上前推開永珹,永珹不慎跌倒了。
紫玥不由分說,親自給孟冬掌嘴,轉(zhuǎn)眼間,長長的指甲就在孟冬臉上劃出一道傷痕。
“孟冬!”永珹也氣急了,指著紫玥問:“你敢動手?”
紫玥漲紫了臉,故意提高了嗓子問:“我就動手了,你能怎么著?”
還沒等永珹說話,不知懿澤從哪里飛了出來,一腳踹在紫玥下巴上,紫玥一下子重重摔倒在地。
原來,好事的冬兒早就將這一切趕緊報告給了懿澤。懿澤不假思索,就前來救孟冬。
孟冬忙拉住了懿澤的胳膊,說:“不可造次,她可是太后的人?!?p> 永珹也忙攔住,對懿澤說:“懿澤,不要沖動,有話好好說?!?p> “你還敢維護(hù)她?”懿澤又一腳,將永珹踹了個四腳朝天。
紫玥站起來,大喊道:“簡直反了,來人??!把這兩個妖女給我拿下,我要到皇祖母面前評理!”
“何人在此喧嘩?”皇后突然出現(xiàn)了,還有胡嬙,在一旁扶著皇后。
眾人都忙俯身見禮。
唯有紫玥端正地站著,滿心怒氣,對皇后說:“皇后娘娘,您的宮女膽敢對我無禮,娘娘要是不給我一個公道,那就休怪我不敬了!”
皇后走到紫玥面前,笑道:“福晉這話說得實(shí)在霸氣,本宮是皇后,永珹尚且喚一聲皇額娘,你見了本宮,連基本的禮節(jié)都沒有,還說什么不給你公道就不敬了?我倒看不出你現(xiàn)在的敬意在哪里?”
紫玥這才慢慢俯下身來,拜道:“臣媳給皇額娘請安。”
皇后這才叫大家“平身”,又問胡嬙:“嬙兒,這履郡王福晉想要懲治本宮的宮女,可是永璟又非要找貼身照顧他的人,本宮可要怎么做才好呢?”
胡嬙便上前向紫玥行禮笑道:“四福晉,你有所不知,這位孟冬姑娘,可是救下皇后娘娘和十三阿哥的大功臣,自此之后,十三阿哥都離不開孟冬,求四福晉就看在十三阿哥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放她們一馬吧!”
紫玥看著胡嬙乖巧的模樣,以為不過是個伺候皇后的宮女,才不放在眼里。
皇后又笑向紫玥說:“今日我與福晉頭一次見面,本該和和氣氣地坐在一起聊一聊才對。我這兩個丫頭,是有些不懂事,可她們所作所為,也是為了讓翊坤宮是一個有規(guī)矩可講的地方,并非有意沖撞福晉,我若今日懲治了她們,于公,顯得福晉與本宮婆媳不睦,豈不讓人閑話?于私,又恐怕缺了人手照顧永璟,著實(shí)讓我為難。就請福晉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與她們一般見識!”
紫玥聽得出來,皇后言外之意,就是說自己的言行破壞翊坤宮的規(guī)矩在先,孟冬懿澤的無禮只是為了維護(hù)應(yīng)有的秩序,這分明是在拐著彎指責(zé)自己。
可是,皇后已經(jīng)有心袒護(hù)宮女,紫玥也不好在皇后面前反駁,只能忍著。
皇后見紫玥敢怒不敢言,便向懿澤和孟冬說:“你們還不趕快來謝過福晉的不怪之恩。”
孟冬拉了拉懿澤的手,懿澤才隨孟冬一起向紫玥道了謝。
紫玥向皇后告退,永珹無奈,也只好隨紫玥一起離開。
臨別時,永珹腦海中卻想起來,他方才對孟冬說的,離開皇宮還有三件事放不下,其中第三件,他還沒有來得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