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瞪了卓貴一眼,穿上鞋子,走下床來。
卓貴忙后退了幾步,陪笑道:“王爺都已經(jīng)有兩位福晉了,其實也不在乎再多一個,左右都是爭風(fēng)吃醋,不如光明正大地娶回來,何必藏著掖著呢?”
永琪隨口應(yīng)了句:“你懂什么?”
卓貴忍不住嚷道:“我是不懂你那些情情愛愛,可是愉妃娘娘病成這個樣子,也沒見你有多著急!嬙格格再怎么可憐,你也別忘了,她是為什么去冷宮的!一個不曾為你付出過什么的女子,還能比你的親娘重要嗎?”
永琪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卓貴。
卓貴忽然間又對自己方才的言語有點吃驚,他還是頭一次沖著永琪發(fā)火,回過神來,又有點蔫了,有些怕怕地看著永琪。
永琪一如往常的平和,道:“也許你說得對,可是,我跟額娘,實在不親,我也裝不出來。從有記憶開始,見過她的次數(shù)寥寥無幾,我也想不起來她有為我做過什么事,我甚至常常忘記她的存在。不過……我也不曾為她做過什么,也沒資格說的。還有就是,我覺得胡嬙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我的確沒有證據(jù)能證明她的清白。就像我也覺得懿澤不會騙我,可是很多事實卻在向我證明,長春宮的事、額娘的病,跟她可能會有些關(guān)系。我從小在宮里長大,除了懿澤的龍錫杖,我想不出來還有什么寶貝能發(fā)出那么耀眼的金光!而且懿澤的胳膊……”
永琪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卓貴好奇地問:“側(cè)福晉的胳膊怎么了?”
“沒什么……”永琪不想多說,換上朝服出門去了。
懿澤帶著孟冬,在寧壽宮門前下了車。
寧壽宮的侍衛(wèi)都認得懿澤,不敢阻攔,懿澤就帶著孟冬進去了。
寧壽宮的管事太監(jiān)孫堯迎了上來,請安道:“福晉吉祥,今兒還是來探望蘭貴人?”
懿澤點點頭,孫堯便彎著腰在前面引路。
行走之間,孟冬問:“孫公公,寧壽宮最近可又來了什么新人嗎?”
孫饒道:“見天都有新人往冷宮里送,不知姑娘問得是哪一個?”
孟冬又問:“當真天天都有?”
孫堯答道:“也有時候一兩天不添新人的,這事兒,哪有個準!”
孟冬打趣道:“想來,也不能天天往您老這兒送人啊,不然就寧壽宮這點地方,哪里住得下?”
孫堯也笑道:“那倒不會,這往外抬的,肯定比往里頭送得快一些!”
懿澤聽了,納悶地問:“往外抬?是怎么說的?”
孫堯還沒來得及回答,迎面便有兩個小太監(jiān)抬著一卷破席子,席子的一頭露著兩只蒼白的腳丫,從懿澤身邊經(jīng)過。
懿澤瞬間想起了剛?cè)雽m時,貝婷被揆常在折磨慘死,也是這樣一張破席就抬出去了。
想至此處,懿澤又是一陣心驚。
孫堯吆喝那兩個小太監(jiān)道:“不長眼的東西,還不抬遠點,當心嚇到福晉?!?p> 懿澤望著那卷破席遠去,心里不知該作何感想。
孟冬握住懿澤的手,離開了此處,走到了青嵐居住的東小院。
孫堯向內(nèi)喊道:“蘭貴人,五福晉來看你了!”
青嵐就站在院子里。
懿澤扶著孟冬的手走了進去,孫堯便退下了。
青嵐問:“你們怎么來了?”
懿澤拿過孟冬手中的一個箱子,遞給青嵐,道:“今年冬天特別的冷,我給你送來兩件冬衣,你在這里,興許用得著?!?p> “謝謝你費心惦記著,我倒還好,給她穿吧,她來這里什么也沒帶,身子又單薄,比我更需要一件厚衣裳?!鼻鄭剐χ?,往里面指了一下。
懿澤順著青嵐所指的方向看,地上蹲坐著一個人,衣服確實有些單薄,還粘上了泥土,發(fā)髻也翹出來幾縷發(fā)絲,臉上臟兮兮的,看著卻很面熟。
“胡嬙?是你嗎?”懿澤望著蹲坐在地上的人,深深懷疑自己的眼睛。
青嵐問:“你果然認得她?”
“真的是胡嬙?”懿澤走上前去,蹲下看了一看,又抬頭問青嵐:“她怎么會在這里?”
青嵐悶悶地問:“你不知道她在這兒?我還以為,是你吩咐了五阿哥要多照顧她的呢!”
“永琪有照顧她?”懿澤再次瞪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胡嬙,心里毛毛的。
青嵐已經(jīng)明白了這里有些什么問題,轉(zhuǎn)而又改口,笑著說:“沒有,是管事的議論說她與你交情匪淺,看在五阿哥面上要照顧些,五阿哥未必知道,我也是瞎猜的?!?p> 懿澤向青嵐道:“皇后收了她做義女,卻沒有真正的名分,我服侍皇后時,確實與她以姐妹相稱,可后來,來往也并不多。她怎么成了這個樣子?到底怎么回事?”
青嵐笑道:“她應(yīng)該是犯了錯,被罰到這里的,我見到她時,她已經(jīng)是這樣了,不說話,看著傻傻的?!?p> 懿澤蹲下問:“胡嬙,我是懿澤,你還記得我嗎?”
胡嬙看了看懿澤,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除了眨眼睛,像個木頭人一樣。
懿澤失望地站了起來。
青嵐又向懿澤道:“有人許諾過我,如果能在這里結(jié)果了她,我就可以恢復(fù)以前的身份,回到我從前的住處?!?p> 懿澤有些吃驚,問:“許諾你的人是誰?”
“這個,你就別問了。這里幾乎每天都有人死去,結(jié)果她也不難,也不會擔罪名,我是可以做到的。”青嵐輕輕笑著,又說:“只是,我聽說她也是你的好姐妹,才沒有這么做?!?p> “你還當我是好姐妹?”
“一直都是?!?p> 懿澤心中一陣感動,她走到青嵐面前,目光誠摯地說:“不要傷害她,我可以想辦法救你出去?!?p> “還是別了,你若救我,今日出去,明日我就沒命了,倒不如呆在這里,還能茍延殘喘?!鼻鄭剐χ?,笑得有點苦。
“到底是誰要害你?誰在威脅你?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別問了,我不會傷害胡嬙,你走吧!”
懿澤看著青嵐,一肚子的疑問,可是青嵐始終都不肯說。
一個瘋婆子從屋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經(jīng)過胡嬙面前時,胡嬙忽然大叫了一聲。
青嵐走了過去,安慰胡嬙道:“她叫海巖,也是這里的宮女,你不要害怕?!?p> 胡嬙呆呆地問:“海巖?”
青嵐點點頭。
懿澤詫異地走到胡嬙身旁,問:“你會說話?你到底清楚還是不清楚?”
胡嬙又不答。
懿澤站起時,看到了那個瘋婆子的臉,原來還是那個長得跟愉妃模樣相似的宮女。
懿澤望著海巖,想起曾經(jīng)在長春宮見到的一幕,如今她在長春宮救出蛟龍,愉妃就病倒了。
這里面,必然有些緣故。
懿澤多看了海巖幾眼,海巖嚇得躲在青嵐身后。
孟冬喊道:“福晉,我們還是回去吧,寧壽宮本來就不是個正常的地方,自然也就不會有幾個正常的人?!?p> 懿澤知道冷宮不正常,可她還是想弄明白。
孟冬拽著懿澤的胳膊,走出東小院,問:“你和她們說那么多做什么?不都是白費功夫嗎?”
懿澤甩開孟冬,忍不住說:“可是我滿腦子都是問題,這些問題多的,我的腦袋都快要裝不下了!”
孟冬拉著懿澤,又找到孫堯,吩咐道:“查一查你們的記事簿,我們福晉想知道,胡嬙是犯什么事進來的?還有那個叫做海巖的宮女,以前在哪里當差?為什么會進到這里?”
孫堯翻看了寧壽宮進出的記錄,答道:“胡嬙是因為蓄意謀害愉妃娘娘,被人發(fā)覺,皇上親自下令送來的。海巖是哪個?奴才這里沒有記錄!”
懿澤聽了很納悶,道:“就是現(xiàn)在服侍蘭貴人的那一個,怎么會沒有記錄呢?”
“那個瘋婆子?”孫堯這才明白過來,忙又陪笑道:“稟福晉,她進來的時候,奴才還沒在寧壽宮當差呢!早些時候,這里不成規(guī)矩,什么都是亂七八糟的,漏記的也不少,福晉要想知道,奴才回頭細查一查?!?p> 懿澤無奈,回到了榮王府,仍然是一腦袋的問號。
永琪來到蕪蔓居,站在院中躊躇著,竟然不敢進去。
孟冬在窗縫中看到了永琪,也沒有告訴懿澤,一個人靜靜地從屋里走了出來,走到了永琪身邊。
永琪忙向孟冬打探:“聽說,懿澤今天去了寧壽宮?”
孟冬笑道:“不但去了,還見到了嬙格格?!?p> 永琪愣住了,他隨便地瞟著別處,還是遮蓋不住一臉的心虛。
孟冬淡淡一笑,道:“你先不必緊張,懿澤比較笨,事情沒發(fā)展到你想象那一步。她受了陳姑娘提醒,又在寧壽宮見到了嬙格格,竟然還是沒猜出來陳姑娘的暗示,不僅如此,她還給嬙格格送了冬衣。你看,她是不是傻得很可愛?”
永琪低著頭,滿臉慚愧:“是我對不起她!”
孟冬冷笑一聲,道:“你若還有些良心,就應(yīng)該知道,有些事情,當斷則斷。我并不想替你隱瞞,我只是不想看到懿澤心痛病再復(fù)發(fā)罷了!”
永琪點點頭。
他慢慢走出蕪蔓居,天上飄下來一些雪花,后來雪花越來越多,落在了永琪的身上。
永琪抬頭望著漫天飛雪,記憶中初見胡嬙的場景又浮現(xiàn)在眼前,那片桃花林,當時隨風(fēng)飄落的桃花,嬌艷欲滴的淺粉色,是那樣讓他迷惑。
今日這順風(fēng)而下的雪花,只留下一地的蒼白,他就在這蒼白的大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