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天前,福靈安就接到兆惠差人快馬傳來的消息,候在兩國邊界處,等待接應已經(jīng)多時了。
終于在這日,夕陽即將落山時,福靈安見到渾身濕淋淋、狼狽而來的永琪、瑛麟、云中子等人。
永琪遠遠看到福靈安站在那兒,知道自己已經(jīng)到了安全地帶,只覺得心中感慨萬千,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忙忙地下馬來,一時忘記自己的腿上有傷,剛下馬便摔了一跤。
福靈安忙迎上前來,扶起永琪,并請安道:“微臣見過榮郡王、側(cè)福晉!”
永琪握住福靈安的手,憂心忡忡地說:“你快派人去找兆惠將軍,我只怕緬兵人多,他會吃虧!”
福靈安點點頭,道:“王爺和側(cè)福晉請先到軍營休息。”
這個軍營,指得是劉藻為備戰(zhàn)而集結(jié)士兵、操練士兵,新近才駐扎的營帳。這一帶也沒什么別的去處,他們只能暫時借住于此,才好療傷、以及等候兆惠將軍。
瑛麟背后的箭傷流血不少,她勉強支撐體力了一路,是因為身處險境,如今已經(jīng)平安歸來,難免松懈,瞬間只覺得眼前昏暗,突然昏倒在地。
云中子嚇了一跳,差點想要上前,又只看永琪。
永琪叫了一聲“瑛麟”,一瘸一拐地慌忙趕來,只見瑛麟已經(jīng)不省人事。
福靈安叫幾個士兵抬起瑛麟、扶著永琪,一同去了劉藻安排的營帳,緊接著又讓人去找軍醫(yī),為永琪和瑛麟治傷。
軍中無女子,瑛麟背上中箭,治療多有不便。
軍醫(yī)富貴蟠,先將瑛麟背上的長箭剪成短箭,又把剪刀給了永琪,讓他把瑛麟的衣服剪開,露出背面,才好拔箭醫(yī)治。
富貴蟠交待清楚后,先行離開永琪和瑛麟臨時居住的營帳,在外等候。
瑛麟在軍醫(yī)到來之前已經(jīng)蘇醒了,此刻只靜靜地坐著,等待永琪為她剪開衣服。
永琪和瑛麟雖然有夫妻之名,但卻是連肌膚之親都沒有過的。永琪拿著剪刀,坐在瑛麟身旁,多少有些尷尬。
瑛麟問:“你愣著做什么?怎么不剪?”
永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沒干過這樣的活計,萬一弄疼了你,你可忍著點?!?p> 瑛麟輕輕笑了笑,道:“你好啰嗦!這樣就怕疼,一會兒還怎么拔箭?不要耽誤時間,軍中向來就數(shù)軍醫(yī)最忙,怎好讓人一直外面等著?”
永琪只好開始行動,他左手拉起瑛麟脖子后面的領口,右手舉起剪刀,從上往下一點一點地剪開衣服,一直剪到插箭的地方。又拎起裙邊,從下往上剪,也剪到插箭處,然后放下剪刀,將衣服慢慢地往兩邊拉開。
內(nèi)層的衣服亦如是,層層剪開,最后連最貼身的肚兜繩子都剪斷了,瑛麟的背面完全展現(xiàn)在了永琪面前。
永琪大吃一驚,他看到瑛麟的后背上,大大小小、到處都是燒傷的疤痕,幾乎沒有幾處完整的皮膚,一眼望去,讓人不寒而栗。
永琪問:“這……這是在圓明園燒傷得?”
“是在刑部大牢?!辩肱吭诹舜采?,淡淡答了一句,然后見永琪半晌沒有動靜,扭頭問:“愣著做什么?怎么不叫軍醫(yī)進來?”
冬季剛過,這個時節(jié)還是冷颼颼的,永琪替瑛麟蓋上被子,但只蓋了腿和下半個背面。露出的上半個背面,帶著兩個箭頭,陷在肉里,不知道有多深。
蓋好被子后,永琪才叫軍醫(yī)富貴蟠進來。
富貴蟠看了看箭的位置,對永琪說:“福晉的傷口雖不在要害,但傷口頗深,拔箭時會很疼,王爺要多給福晉打氣!”
永琪點點頭,他坐在瑛麟面前,卻并不知怎么個打氣。
他和瑛麟之間,太陌生了。
富貴蟠叫了個徒弟,幫他拿著紗布、藥品等物,親自給瑛麟拔箭。
永琪有些緊張,看著瑛麟背上那兩支箭頭,被富貴蟠依次拔出,拔出之時,立刻將止血藥按在傷口上,但血還是濺到了永琪和富貴蟠的臉上。
其實,用不上永琪打氣,瑛麟咬著牙,自始至終并沒有吭一聲。
傷口包扎完成后,永琪在瑛麟的臉上、身上看到了細細的汗珠。
富貴蟠贊嘆道:“福晉果然非尋常女子可比,在下佩服!佩服!”
瑛麟笑道:“先生謬贊,多謝先生?!?p> 富貴蟠包扎完瑛麟的傷口,又看了看永琪的腿,只見永琪的腿表面肌膚皆已長好,只是有些微腫而已,不像影響行走的模樣。他心下以為,必是永琪身為皇子、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緣故,于是給了些消腫的藥,便拜退而去。
過了一會,福靈安派人送來飯菜,永琪和瑛麟也都不大有食欲,只是應付著吃一些罷了。
成婚許久,永琪和瑛麟還是頭一回一起用餐,還是在床邊。
天色漸晚后,再也沒有別人來到這個營帳,一直都只有永琪、瑛麟兩個。
在外人眼里,他們是夫妻,到了入夜該休息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人來打攪。
這樣,使得永琪很尷尬。
永琪的腿不能獨立行走,除了老老實實地坐在床邊,他也去不到別處。
瑛麟不敢躺,累了,還只是趴在床上。
靜默半晌,永琪輕輕說了一聲:“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瑛麟略微一笑,道:“可你好像并不高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既然你可以來,為什么她不能來?”永琪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都是失望的神色。
瑛麟笑問:“你是說表姐嗎?”
永琪點點頭。
瑛麟笑道:“如果我告訴你,她也來了呢?”
永琪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問:“她在哪?”
瑛麟答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其實,我也不確定她有沒有來。但在我離開王府時,她已經(jīng)不在王府了,我那時以為,她一定是先行來找你了。但來到這里之后,我并沒有見過她,所以……這只是我的推測?!?p> 永琪又恢復了失望的模樣。
瑛麟問:“你很想見她?”
永琪道:“來云南的一路上很糟糕,瑯玦總是生病、受傷,風餐露宿,讓我身心疲憊,人在勞累的時候,就特別容易想家。好幾次,真的很想打道回府,但是瑯玦堅持要來,我也實在拿她沒辦法。
本以為,到云南后要休養(yǎng)生息,哪想到一天都沒消停!我頭一次走出永北總兵府,就讓一幫土匪一樣的人截住,用麻袋把我綁走了,從永北帶到車里,后來又落入緬甸。
在緬甸的日子,特別的煎熬,我在牢里,吃得都是變餿的殘羹冷炙,動不動被獄卒打一頓,更苦惱得是語言不通,沒人聽得懂我說話,讓我一度覺得求救無門,實在煎熬極了!
當時,腿上的傷很嚴重,一條腿腫得兩倍粗,都潰爛了,每天像躺尸一樣。我生平最怕連累別人,情知會有人來救我,若有人因我傷亡,我真想以死謝天下,免得給大清添麻煩。
可是當我想到死的時候,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見懿澤一面,哪怕只是好好地道個別,我離京的時候沒有向她辭別,如果就此不能再見,我那些話也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瑛麟好奇地問:“你想對她說什么?”
“這個……”永琪笑了笑,道:“既然是想對她說的,還是不要說給你比較好。”
“左右不過是情話,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反正你心里眼里,就只有一個懿澤,我也是白忙活!”瑛麟似笑非笑地感慨著,她趴久了,兩只胳膊酸得不行,但又不能躺,只好坐了起來,坐在永琪的一側(cè)。
永琪看了看受傷的瑛麟,難免有些愧疚之情,忙陪笑道:“對不起,先前我總是忽略你,對你態(tài)度也不好,你卻不計前嫌,不遠萬里來救我,還為我受了傷,我真的很感動?!?p> 瑛麟只是笑了笑,卻沒什么好說。
永琪問:“你背上那些傷口,疼嗎?”
“你說得是箭傷?還是燒傷?”瑛麟似有些疑惑。
“我一直以為,在刑部大牢失火之前,你就已經(jīng)被皇阿瑪救走了。”
瑛麟笑著搖了搖頭,懶懶地說:“若是那樣,你的皇祖母,顯得多沒用!”
永琪追問道:“那皇阿瑪是怎么救的你?”
“他根本沒有救我,是我自己命大罷了?!?p> “怎么個命大?”
瑛麟笑問:“你不是從不關心這些事嗎?怎么突然問這么多?“
“我不是不關心,只不過,我在圓明園大火救出皇阿瑪之后就昏倒了,后面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后來一切都成了定局,我的關心也沒有了意義?,F(xiàn)在,能跟我細說一下你們當時的事嗎?”永琪很溫和,是他認識瑛麟以來,對待瑛麟最溫柔的一次,當然是出自于感激之情。
“圓明園大火是我放的,因為天下會的義士還沒有趕到,我這邊卻已經(jīng)出了紕漏,太后切斷了我們的聯(lián)絡,讓我無法出去通風報信。無奈之下,我才放火,是指望著與太后和皇上都同歸于盡,讓他們也沒有調(diào)兵的機會,行宮的侍衛(wèi)不可能比我們的義士人多??墒牵覜]想到,你已經(jīng)讓福靈安去調(diào)兵了,福靈安帶兵趕到后,生擒了我們上萬義士,他還親手射死了我的親姐姐……我親眼看到我的親姐姐死在我的面前,死不瞑目……”說到這里的時候,瑛麟落下兩行眼淚。
這是永琪第一次看到瑛麟流淚,他不知如何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