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這番話,胡嬙心中說不出的感動,也說不出的難受,再看懿澤,卻還是恍若無事人一般。
玊玉輕輕一笑,又意味深長地勸說道:“懿澤,人生在世,活著已經(jīng)很累了,你若背負得太多,又該如何前行?為何不放下一切,平淡地度過一世?”
懿澤冷笑一聲,道:“娘娘連親生的兒子都不惦記了,卻記掛一個養(yǎng)子是不是過得好,這不是很奇怪嗎?”
玊玉搖頭,答道:“我與你今日有緣相見,或許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見,因此才有這一句勸言,并非我記掛誰、不記掛誰?!?p> “娘娘的好意,我謝了,不過不必了?!避矟苫卮鸬煤芨纱?,她早已把自己的世界冰封,怎么可能是玊玉三言兩語的勸解就能打開的呢?
面對玊玉誠摯的勸解,懿澤不為之所動,胡嬙的眼中卻漸漸噙淚。
胡嬙看了一眼懿澤,喃喃向玊玉道:“皇后娘娘,她不會聽你的,縱然你說得再怎么真心、再怎么動聽,她都不會聽你的……你不知道,王爺告訴過我,他把這次南巡當成挽回的良機,在這一路上,他的心力都用盡了,無一例外的失敗,他的心都涼了。他說,此生不求同甘,但愿共苦,因為他暖不熱一顆冰凍的心,他只能把自己的心也冰凍了……他為了感受她所有的感受,嘗盡她所有的創(chuàng)傷,他把自己傷的體無完膚,只是那個人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
玊玉聽罷,只是輕輕地搖頭嘆息。
胡嬙含淚,又繼續(xù)說:“王爺腿上有個舊傷,是在云南時受的傷,外面皮肉長住了,里面卻腐肉成膿……王爺瞞著外人,讓王太醫(yī)悄悄來做外治,我眼看著王太醫(yī)把那里的肉切開,排膿沖洗好久,那個刀口好深好深,流了好多血,不知道有多痛,可是他都沒有說痛。好多天了,王爺?shù)膫谝恢睕]有愈合,總也躺著,看著神思恍惚,我和他說話,他常常心不在焉。我心里一直在想,他這樣一定康復得好慢,如果有個人能來看他一眼,安慰他兩句,也許他一下子就好起來了,可是那個人她不會來,她都不會來看王爺一眼……”
玊玉看著胡嬙動情痛哭的模樣,無法勸慰,只看了一眼懿澤。
懿澤知道胡嬙這話雖是在向玊玉傾訴,卻分明是為了說給自己聽的,因此露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模樣,冷冷地說:“不就是切開了一點皮肉嗎?有必要說得如此煽情嗎?”
玊玉輕輕一笑,又搖了搖頭,向胡嬙道:“你也不必哭了,既然勸說她無用,你好好照顧永琪,也就是了。我們都無力改變別人,能做好的,只有自己?!?p> 胡嬙勉強止住淚水,點了點頭。
玊玉又微笑著對懿澤說:“但愿你走過的路,都不會讓你后悔?!?p> 懿澤沒有作聲。
玊玉合掌,閉目,輕輕道了句:“都回去吧,以后也不要來了。我很好?!?p> 懿澤再次拉住胡嬙的手,又是一陣風過,胡嬙幾乎又睜不開眼,再看清楚時,她們已經(jīng)回到了懿澤的房內(nèi)。
懿澤松了胡嬙的手,不帶一句交待的話,就躺下繼續(xù)睡覺。
胡嬙卻拉住懿澤的胳膊,懇求道:“姐姐,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就去看一看王爺吧!你去看他一眼,比他吃多少副藥都好用!”
懿澤無奈地坐起,甩開胳膊,正眼不看胡嬙,冷冷地問:“你的親哥哥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
胡嬙突然又跪在了床邊。
懿澤有些不耐煩地說:“你不要動不動就給我來下跪這一套!”
胡嬙哭泣著,聲音低沉地說:“我從沒有忘記過我哥,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哥,他希望他所愛的人能過得好,所以他希望你過得好、希望我過得好。王爺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丈夫,我們的幸福都系在他身上,怎么能不關心呢?”
“是嗎?”懿澤冷笑一聲,帶著嘲諷一般的語氣,笑問:“你哥生前,認為你能在王爺這里獲得幸福?還是認為我能在這里獲得幸福?”
胡嬙抽泣著,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哥不贊成我嫁入王府,也不看好你的婚姻,那是因為他對王爺誤會重重,他并沒有多少機會了解王爺?shù)臑槿?,他看到的,都是我們?nèi)齻€攪合成一團之后的樣子!”
“你沒有經(jīng)歷我在云南經(jīng)歷的一切,所以你現(xiàn)在還會為永琪說話。”懿澤終于正視了胡嬙一眼,冷笑道:“也或許,在你的眼中,丈夫本來就是比兄長重要的。你沒有必要在這里多費唇舌,我不想聽,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因為胡云川死了,因為人死不能復生,所以我不會原諒、也沒有資格原諒害死他的人,因為,他是為了救我才會死的!我的余生都是他賜予的,我怎么可能跟害死他的兇手繼續(xù)好好的做一對夫妻?”
胡嬙看得到懿澤眼中的恨,拼命搖頭,解釋道:“陳瑛麟才是那個有意害死我哥的人,王爺他只是被利用了,一時間被沖昏了頭……”
“不要說了!”懿澤突然喝止了,斥責道:“沒有見到你哥臨終的最后一面,真是上天對你的恩賜,讓你可以把仇恨如此輕而易舉地拋到腦后!但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最后的樣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他死前有多狼狽!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這兩個人都是兇手,不用你來提醒我誰主誰次!”
胡嬙說不過懿澤,想起永琪的臥病在床,想起胡云川葬身云南,心中百感交集,潸然淚下。
懿澤躺下,面對著屋頂,沉默無言。
胡嬙嗚咽著,又說:“其實……其實王爺是一個很懂得珍惜的人,如果他娶了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他都可以過得很幸?!恍业氖?,他都娶了……請你仔細想想我的立場,我應該是那個最不希望你們和好如初的人,我何必苦苦求你去看他一眼呢?那是因為,他這次真的病得不輕,雖然他嘴里不說,可是我心里都明白,他是多么希望你會去看他、去安慰他一句……如果你不去看他,你當真就不怕以后都沒有機會看了嗎?人的生命都很脆弱,他也有可能像我哥哥一樣,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錯過了,你不會后悔嗎?”
懿澤看了胡嬙一眼,如果當真是最后一面,她想她還是會去見的。
但她的經(jīng)歷告訴自己,胡嬙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永琪也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世上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所謂的“病”,多半是苦肉計罷了!
胡嬙雙眼噙淚,繼續(xù)慢吞吞地說:“我知道,你對他有太多的恨,這些恨多半是因我而起。如果……如果你愿意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可以離開,我會永遠都不再打擾你們的生活……”
“既然你現(xiàn)在可以離開,當初又為什么要介入呢?”懿澤冷笑一聲,顯然還是不信的。
胡嬙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懿澤的目光轉(zhuǎn)向胡嬙,輕笑著問:“告訴我,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指使你的人到底是誰?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胡嬙又沒有作答。
“既然你不能告訴我,那我也不會去見他。我根本不想看見他,無論他是活蹦亂跳的,還是死氣沉沉的,如果要我去看他,除非是對我有利的交易!”懿澤說罷,陰陽怪氣地一笑,然后把臉朝向里側(cè),補了一句:“等到什么時候,你可以告訴我真相了,我再去看他不遲?!?p> 床邊,又響起胡嬙失落的聲音:“姐姐,你真的不能去看他一次嗎?就一次……”
懿澤閉上眼睛,就像沒有聽到一樣。
“你真的不怕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嗎?”
“我說過,只要你解答了我的疑問,我就可以去看他一次?!避矟蓱寺暎]有動。
她以為,這樣的威脅是有把握獲得胡嬙的條件交換的,她非常想知道胡嬙得知自己身份的途徑,以及胡嬙潛入永琪身邊的目的,這些答案也許會解開她來人間的諸多謎團。
可是,與懿澤想象得不同,胡嬙沒有解答懿澤的疑惑,也沒有再勸說懿澤,而是站了起來,摸黑慢慢地往外走。
懿澤側(cè)著耳朵,聽著胡嬙的腳步聲,夜太靜,讓腳步聲很清晰,甚至是呼吸聲也能聽到。
她不必回頭,也能感覺到胡嬙走到的位置,越來越遠、跨出門檻,就在跨出門檻的一瞬間,胡嬙差點摔了一腳。
懿澤略略回頭看了一眼,黑暗中只看得到人形的輪廓,她見胡嬙握著手帕、掩面蹣跚而去,那背影顯得十分無助。
這一刻,懿澤的感覺似乎在告訴自己,胡嬙沒有撒謊。
在胡嬙離開后,懿澤坐了起來,望著窗外的月亮發(fā)呆了一會兒,猶豫片刻,復又躺下,卻怎么都睡不著,翻來覆去中,不住地想起玊玉的勸言、胡嬙的懇求,尤其是關于永琪之病的那些話。
自從綿脩夭折,懿澤的心總是木木的,再不知心痛是什么滋味。
直到在云南,親眼看到她的救命恩人胡云川倒下,她徹底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一個沒有心的人。
于是,她讓自己變得沒心沒肺,像一個活死人。
所以,無論永琪做了什么感人的行動、無論身邊的人說了什么真摯的勸慰,她都不會為之所動。
可是這一夜,她竟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