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過天晴，綿億沒有著涼，永琪卻發(fā)燒了。
永琪察覺到了自己的異樣，但他絕不愿意找任何理由在蕪蔓居多一天的逗留，他聽到綿億已經(jīng)睡醒，便立刻來到綿億的房間。
玥鳶和金鈿都在照顧綿億，才給綿億穿好衣服，就看見永琪進來了。
金鈿叫了句“王爺”，還沒來得及多說話，永琪已經(jīng)抱著綿億出去了。
玥鳶追了出來，喊道：“王爺，你的臉色不太好，何必這么急著走呢？”
“不走做什么？一定要讓有些人覺得我是死皮賴臉地賴在這兒嗎？”永琪說罷，抱著綿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玥鳶目送永琪的背影遠去，輕輕地嘆氣。
金鈿也走了出來，傻傻地問：“真的走了？早膳不用，難道連洗臉都要回去洗嗎？”
玥鳶嘆道：“事到如今，王爺?shù)墓虉?zhí)并不比索格格少，這兩個人，朝著兩個方向越走越遠，誰都不愿意回頭了?！?p> “他們……他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金鈿憂心看著永琪，他的背影消失在她們眼前。
“我不知道。”玥鳶搖了搖頭，答道：“我只知道，自索格格從云南回來，她就再也沒正常過?！?p> 金鈿道：“從綿脩世子沒了，她就開始不正常了?。 ?p> 玥鳶卻說：“不，當一個人再也不會哭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
金鈿默默回想，綿脩死后，懿澤哭過不知多少次，那時的懿澤敵對過永琪、更捉弄過胡嬙，可自云南一行回來后，懿澤再也不會哭，不會生氣，不會對任何人講心事。
這樣一想，果然感到好可怕。
永琪回到紫薇寒舍后，將綿億和趙嬤嬤安排在藤琴書屋旁的一間稍為安靜的屋子里，然后吩咐讓卓貴去請王振文。
自永琪腿上的外治之處完全愈合后，王振文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來榮王府了，忽又見卓貴來找，王振文有些意外，他想過永琪的腿疾可能有復發(fā)的時候，可實在沒想到會復發(fā)得這么快。
王振文再次來到榮王府，才知道永琪原來是因為夜里淋雨又受了寒，感到十分無語，雖又開了些對癥的藥，但話不多，也沒有笑容，一直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
永琪看得出王振文有些生氣，只是礙于上下尊卑的禮儀，不好對自己發(fā)火罷了。
永琪心里也很不好意思，想起先前瑛麟初次小產(chǎn)，王振文好心好意地來提醒自己，可是瑛麟很快就第二次小產(chǎn)；現(xiàn)如今也是這樣，王振文為自己外治那些天，不止一次叮囑自己要盡量避開寒濕侵襲，結(jié)果他這么快就又受了寒。
也不用王振文發(fā)火，永琪心里已經(jīng)很自責了。
胡嬙聽說永琪又發(fā)燒，忙趕來紫薇寒舍，一進院子，正在玩耍的綿億就撲了上來，鉆進胡嬙的懷里。
胡嬙抱起綿億，正巧遇到王振文提著醫(yī)藥箱走出，忙迎上去問：“王太醫(yī)，王爺要不要緊？”
王振文淡淡答道：“王爺?shù)耐炔∮蓙硪丫?，即便是好好地養(yǎng)，都不見得能除根。此病因寒而起，因膿成毒而加重，自然是受寒越多越嚴重，王爺年輕不惜命，微臣也無可奈何?！?p> 胡嬙聽得出王振文在生氣，溫聲細語地陪笑道：“我一定會多勸著王爺?shù)?，還請?zhí)t(yī)多費心！”
王振文略點了頭，繼續(xù)前行，走了兩步，似乎又有些不放心，回過頭來叫住胡嬙，語氣比方才稍好了些，道：“格格，今年秋冬是最要緊的，一定要想辦法約束著點王爺，不然……”
王振文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又搖頭嘆氣著離開了。
胡嬙已經(jīng)有些明白，只覺得心里突突的，她想，王振文之前應(yīng)該沒有把所有的情況說出來，是為了讓永琪安心。
那么，她對永琪更不能說得太糟。
她抱著綿億走進滕琴書屋，看到永琪是躺著的，她就坐在了永琪的床邊，惆悵地看著永琪。
“你來了？”永琪笑了一下，手指拂過胡嬙的眉頭，笑道：“不要這樣，我這次只是有些發(fā)燒而已，又不曾腿疼，很快就好了。玞婳怎么樣了，你的天花偏方奏效如何？”
“對不起……”胡嬙剛開口，眼淚突然啪嗒啪嗒落下。
“怎么還哭起來了？是不是玞婳的情況不太好？”永琪擔憂地坐起來，看著胡嬙的臉。
胡嬙搖了搖頭，哭著說：“不是……玞婳沒有出天花……王爺，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找借口讓你帶綿億去那里……”
“什么意思？”永琪一臉懵。
胡嬙噙著眼淚，喃喃而道：“我……我騙了你，玞婳一直都好好的，沒有出天花，我只是為了讓你有理由去找懿澤而已……”
永琪回想起胡嬙之前告知他說玞婳出花時的表情，一點擔憂的樣子也沒有，當時他以為胡嬙是對治療天花很有把握才不緊張，此刻才明白，她根本沒什么好緊張的。他竟然那么容易就上當了，不禁為自己感到可笑，搞了半天，一切都是烏龍。
“對不起……”胡嬙又一次道歉。
永琪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因為你上次在我房里，你在夢中叫了懿澤的名字……”胡嬙把臉轉(zhuǎn)過去，抿掉自己不爭氣的眼淚，繼續(xù)說：“雖然你最常見的人是我，可你心心念念想的人一直都是她！我知道你心里別扭著一股氣，才不肯伏低找她，但這并不代表你不想見她，所以……所以我想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綿億是你們之間割不斷的牽絆，我聽到他最近夜里常常叫娘，就想……如果讓他住在懿澤那里，懿澤夜里也會聽到，我想她會為之動容，你才會有機會……我不忍心你苦苦等待卻求而不得……可是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害你淋了雨，病剛好了點又不好了……”
永琪聽罷，像散了架一樣，毫無氣力地半躺回去，大笑了起來，自嘲般地笑著說：“真好……她如果知道了真相，大概還真以為，我為了見她一面，編理由編得無所不用其極……我變成了一個賣慘的騙子……”
胡嬙望著永琪陰森的笑容，感到怕怕的，她放下綿億，握住永琪的手，問：“王爺是在生我的氣嗎？”
“你一心為我，我怎么會生氣？”永琪收斂了笑容，摸著胡嬙的臉，溫柔地說：“但是，這樣的事，以后不要做了。我不需要找理由去見她，明白嗎？”
胡嬙乖巧地點點頭。
永琪又問：“我在你的身邊想她，你不吃醋嗎？她曾經(jīng)虐待你，我也多次辜負你，你為什么還要想方設(shè)法地撮合我們？”
“我在嫁給王爺之前，已經(jīng)有了近三年的私情，其間感到的恥辱、受到的脅迫、每天的患得患失，絕非‘煎熬’兩字可以形容。如今雖卑微，好歹也是有了名分，我知足了。至于吃醋……感情的世界，總要講一個先來后到，你們結(jié)發(fā)在先，我介入在后，又有什么資格吃醋？因為我的出現(xiàn)，給你們之間帶來了無盡的矛盾，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就算是她曾虐待我、你曾辜負我，那也是我自找的……”胡嬙苦澀的笑著，臉上寫滿無奈，又說：“如果你們真的有重歸于好的一天……雖然王爺沒有明說，但我心里明白，即便我為你生養(yǎng)子女，如果有那么一天，懿澤肯回心轉(zhuǎn)意，我仍然是那個隨時會被你拋棄的人……”
永琪吃驚地看了胡嬙一眼，不知該說些什么，他不敢承認胡嬙的這番話，也不敢否認胡嬙的這番話。
兩行眼淚又從胡嬙的眼眶里涌出，她依然面帶微笑，對永琪說：“你放心，只要她肯回頭，我一定不會做你們的絆腳石。”
永琪仍然低著頭，保持沉默。
胡嬙又續(xù)上了一句：“只怕她不肯。”
永琪緩緩抬起頭，望著胡嬙，問：“嬙兒，你和你哥那么親，他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不恨我嗎？”
“恨?！?p> “那為什么還要對我這么好？”
“因為愛比恨更多?！?p> “這么說，她對我的恨，已經(jīng)超過了愛，是不是？”
胡嬙迷茫地望著永琪，不敢作答。
永琪長嘆一聲，道：“我一直都知道，在懿澤的心目中，是我的自尊心和妒忌心殺死了胡云川，所以，她才要拼命踐踏我作為男人的尊嚴，視為對我的報復。也是因為我對不住胡云川，她才認為我沒有資格攆走那匹馬，畢竟那匹馬是胡云川的遺物?，F(xiàn)在我想問問你，你覺得，我把那匹馬攆走，錯了嗎？”
胡嬙搖了搖頭。
“我承認，在這方面，我們之間是不公平的，就算我已經(jīng)有了你，也絲毫接受不了她和別的男人有一點點關(guān)系，哪怕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我仍然接受不了他如影隨形地存在！你覺得，我錯了嗎？”永琪說話的樣子，越來越失落。
胡嬙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表態(tài)。
永琪苦笑著，滿眼傷情，又說：“她氣我不夠?qū)Ｐ?，因為我對你動了心?？墒俏页３Ｔ谙耄臀壹茸隽朔蚱?，卻對我隱瞞真實身份、隱瞞她嫁給我的另一個巨大目的，最可氣的是，我們之間的一切都要為她的這個目的讓步，這樣，她就算對我專心了嗎？她為她的神族使命要我娶碧彤，而我為我的二心娶了你，這兩件事，到底有什么不同？”
胡嬙也感到困惑，一時間想不明白到底算不算不同。
“我可以為了對她的‘專心’，拋棄我的‘二心’，哪怕做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她卻始終把她那什么與生俱來的使命放在第一位，永遠把那些事看得比我重。而現(xiàn)在的我，竟然要依靠那些事，才能換得把她留在我身邊的一絲希望，你看，我是不是很失?。俊庇犁髟秸f越心里難受，說到此處時，眼淚終于從眼角滑落。
胡嬙早已梨花帶雨，淚如泉涌，再也止不住，捂著嘴痛哭起來。
綿億坐在旁邊的地上，把一張紙撕成一條一條的，玩得正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