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澤合上了書,淡淡一笑,道:“上次在府里,你就是這么說的,我后來并沒有去,我看他也挺好的。”
胡嬙哭著說:“這次……這次不一樣……”
懿澤笑問:“怎么個不一樣?”
“你去看了就會明白的!”
“我沒空?!?p> 胡嬙繼續(xù)啼哭著,喃喃而道:“你明明知道,王爺如果不是這幾天太出風(fēng)頭,太被皇上看好,就不會有昨日的落水、不會有今日的病。他其實不是一個爭強好勝的人,他會努力讓自己表現(xiàn)得更出色,一定要超過別的兄弟,努力讓所有人都認(rèn)為他是最合格的儲君,都是因為你說過,只有他做了皇帝,你才可能用正常的態(tài)度來對他,如果他坐不到那個位置,你就會離開他!他的‘曲線救家’,實在是太曲折了,太苦了……你卻像一個沒事人一樣,對他的病不聞不問,我真為他感到不值!”
懿澤淡淡地說:“你認(rèn)為不值,可以勸他不必這樣做?!?p> “我如果勸得動他,還會眼睜睜看著他遭人暗害嗎?”胡嬙抓住了懿澤的胳膊,拉扯著說:“你跟我去看他!現(xiàn)在就去!”
懿澤還坐在原地,恍若無事地說:“你若能解答我先前問你的問題,我就立刻去看他?!?p> 胡嬙愣了一下,她的手離開了懿澤的胳膊。
懿澤向金鈿道:“你先出去?!?p> 金鈿迷迷糊糊的,只好出去了。
懿澤又對著胡嬙淡然一笑,道:“說說吧!你究竟從何處得知了我的身份?只要你告訴我,幕后指使你的人是誰,都告訴你了些什么,你潛入永琪身旁的目的是什么。你把這些講清楚了,我就立刻跟你去見他?!?p> 胡嬙不知如何作答,呆呆地站著。
“我與他之間沒有感情,只有交易,他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去做,我們之間則是公平交易。我與你之間也沒有感情,也只可能有交易,你總想要求我去做什么,卻不能給我想要的,這是一個不公平的交易。我不做賠本的買賣,所以如果你不能說,那就請你從哪來的還回哪去?!避矟奢p描淡寫的幾句話,堵得胡嬙無話可說。
胡嬙噗通一下,又跪在了懿澤面前,含淚道:“你若不肯去,我只好在這里,跪到你改變主意為止?!?p> “你們兩個還真是絕配,他最拿手的就是花言巧語,勸說不動就上演苦肉計,這一年,‘病’得夠勤了。你就更有意思了,每次找我,不是哭,就是跪,我麻煩你弄清楚,就算你是孟姜女,我又不是長城,你哭不倒的!你喜歡跪,我就把這里騰給你跪!”懿澤說罷,站起拿起龍錫杖,消失在胡嬙眼前。
胡嬙望著空空的屋子,徹底沒了主意,她只好站起,慢慢走了出來,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進門看到,永琪已經(jīng)醒來,瀅露在側(cè)。
永琪看到胡嬙進來,問:“聽說,你去找懿澤了?做什么?”
胡嬙眼角的淚還沒有干,失落地答道:“我……我想讓她明白,你為了留下她究竟有多拼命……”
一語未完,突然,金鈿闖了進來,進門就喊:“胡格格,你把我家小姐弄哪去了?”
原來,金鈿在院中看到胡嬙離開了懿澤的房間,便回去了,回屋卻不見懿澤,因此跑來找胡嬙問。
胡嬙被金鈿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答道:“她……她帶著龍錫杖……消失了……”
“什么叫她消失了?她這些天都跟我在一起好好的,怎么你一過去,她就消失了?”金鈿說著話,離胡嬙越來越近,嗓門也越來越大。
瀅露走到胡嬙身旁,朝金鈿責(zé)問道:“你嚷什么?索格格這一年,失蹤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整天來無影去無蹤,你會不知道?也好來跟胡格格大呼小叫?”
金鈿無話可說,“哼”了一聲,又轉(zhuǎn)身出去了。
胡嬙默默走近永琪,坐在床邊,還未張口,忍不住又淚流滿面。
永琪問:“這趟出門,她一直都不曾擅離,今天為什么要走?”
胡嬙哭哭啼啼地說:“都是我不好……我跟他講了你的病,想求她來看看你……她卻以為你的病是‘苦肉計’,我沒有辦法,只好跪下求她,我說如果她不來,我就長跪不起,沒想到……她為了躲我,竟一走了之……”
永琪抿著胡嬙的眼淚,安慰道:“我不需要她來看我,你以后也不要這樣,不要去求她,更不許跪著求她!”
胡嬙搖了搖頭,仍然抽泣著,又說:“你撒謊……如果她能關(guān)心你一點,你就不會像王太醫(yī)說的那樣‘不惜命’了……”
永琪心里難受極了,他知道,是他在王振文拒絕救治后說的那些話,嚇到了胡嬙,胡嬙才會做此行徑,去懿澤那里跪求一見。
他忙抱住了胡嬙,心痛地說:“我再不那樣了,回京之后,我一定好好聽御醫(yī)的話,我會‘惜命’,我會為了你珍惜自己?!?p> 瀅露見他們二人緊緊相擁,識趣地退出房門,將門帶上。
胡嬙看到瀅露離開,房中只剩下他們兩個,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對永琪說:“我們不要回京了好不好?”
“不回京?”永琪一時間沒太明白。
胡嬙點點頭,拉住永琪的手,苦口婆心地說:“先是在圍場,綿億差點遇險,后在這里,你又受害。這里面的事,你看不出來嗎?我早就跟你說過,總有人惦記著害你,你向儲君之位靠得越近,被害得可能就越大!你就是不肯聽勸,反而越挫越勇,如果你連命都搭進去,你還能掙到什么?遠(yuǎn)離是非之地,你會安全,綿億也會安全,你就跟我走吧!”
永琪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怎樣回應(yīng)這番話。
胡嬙又苦勸道:“懿澤親眼目睹了綿億險些遭遇不測,也親耳見證了你被害的經(jīng)過,她卻無動于衷,她不心疼你,連親生骨肉都不管不顧,一心只想利用你們父子,還值得你為她犯險嗎?你真的甘心,把你和綿億的命都押在她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身上?”
“我……我該去陪皇阿瑪用膳了……今天最后一次宴請蒙古王公,我必須得到場……”永琪支支吾吾地說著話,同時下了床,穿上外衣,然后匆匆地走出門去。
胡嬙看著永琪的背影,只是無可奈何。
到了次日清晨,按照原定計劃,各路人馬紛紛收拾行裝,離開熱河行宮,分頭打道回府。
皇族眷屬、以及京師官員、乾隆的親兵等都是隨圣駕同行,自不必說。
籌備完畢,卓貴牽來了永琪的馬。
胡嬙見了,勸永琪道:“騎馬帶風(fēng),你不如同我們一起去坐馬車吧!”
永琪笑道:“你看,我的叔伯兄弟侄子們,哪個坐在車?yán)??我不能鬧笑話,你快上車去吧!”
“可是……”胡嬙還沒說完,迎面已有許多人過來,便不敢再說,抬頭果見只有乾隆、太后、妃嬪、福晉公主們等上了車,其余的親王、郡王、貝勒等都是騎馬的。
榮王府的丫鬟嬤嬤們已經(jīng)抱著綿億和玞婳上了車,胡嬙無奈,只好也上車了。
蒙古王公依禮在圣駕車隊兩旁跪拜恭送,大隊人馬這便離開熱河行宮,往京城奔去。
騎馬走得久了,永琪難免有疲憊之感,車隊入關(guān)后,他越發(fā)感到頭暈?zāi)垦?,勉強支持到晌午,更覺得渾身無力,走著走著竟失去知覺,忽然從馬背上倒下來,一頭栽到了地上。
永珹、永瑢、永璇、永瑆等看到,都連忙下馬來看,爭相扶起永琪,只見永琪已是頭破血流。
永璂在馬上愣愣地看著,聽到旁近的侍衛(wèi)們都叫喊起來:“榮郡王昏倒了!榮郡王昏倒了!”
侍衛(wèi)們騎馬向后傳話此事,車隊因此停下,馬車中的人都聽得清楚。
胡嬙原本一直在惴惴不安中,此刻聽到傳來的消息是永琪昏倒,更嚇得膽戰(zhàn)心驚。
乾隆忙叫停車,親自下車來看,命人將永琪抬到自己的馬車上,又問此處何地。
人報此處距密云行宮不遠(yuǎn),乾隆于是吩咐到密云行宮歇腳。
永琪就在無意識時坐上了圣駕之車,在乾隆的陪護中趕往密云行宮。
妃嬪宮人們聽說此事,免不得又是議論紛紛,都把注意力移到永琪身上。
一到密云行宮,乾隆立刻吩咐所有隨行御醫(yī)來為永琪看診,御醫(yī)們翻閱著醫(yī)案上所有關(guān)于永琪舊日的記錄,又看永琪的脈象、檢查身上各處都有哪里摔傷,忙亂地出出進進。
乾隆不時地進來看永琪的狀況,被太醫(yī)們多次勸諫在外稍息等候。
胡嬙吩咐榮王府的丫鬟嬤嬤們照看著綿億和玞婳,她自己寸步不離地守著永琪,一直留心御醫(yī)們的言行。
永琪在混沌之中,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悠然自在地來到一片云山霧海之間,看到懿澤在彩云之南跳舞,那舞姿婀娜優(yōu)雅,那笑容溫柔可親,看得永琪心中柔腸百轉(zhuǎn),忍不住上前同舞。
舞畢,他們攜手一起飛過了三山五岳,永琪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側(cè)臉看懿澤,眼眸之間情絲萬縷,怎么看都看不厭。
腳下的云朵越來越稀薄,不知到了何處,兩人相握的手陡然松開,永琪沒有了依托,忽然之間墜落了下去。
墜落速度之快,永琪只覺得眼花繚亂,從天到地的景物都一閃而過,最后卻是降落在一個山清水秀之地。
他舉目四望,懿澤早已不知在何處,前方竟是皇陵。
他自覺穿過了霧靈山,看到了先祖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康熙、雍正的靈位都依次羅列著。
永琪上前一一拜過,又往前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看到前方一代青山環(huán)繞,綠樹成蔭,一側(cè)有瀑布傾瀉而下,匯成溪流,溪流與綠蔭為鄰,彼此相輝映。水中倒影將藍(lán)天、青山、綠樹、瀑布全都交織在一個框景之中,真是一個風(fēng)水絕佳之處。
不知為何,永琪疑心這是密云之景。
他正狐疑亂猜,不經(jīng)意地回了一下頭,卻看到碧彤微笑著站在不遠(yuǎn)處向他招手,還有兩個侍女,是幽漾和嬿翎,都站在碧彤身后,都對著永琪行禮。
永琪遲疑著、佇立著,猶豫要不要走到碧彤她們身邊問候一句。
忽然聽到山崩地裂之聲,永琪猛地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看到了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