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榮王府的門前,懿澤滿是蕭索之感。
因為是夜晚,空蕩蕩的榮王府顯得更加安靜。
懿澤記得,榮王府的后門距離蕪蔓居最近,她就從這后門進來了。讓她沒想到得是,即便她沒有隱身,進來也依然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走了兩步時,門邊的角房內(nèi)走出一個人,應(yīng)是看門的仆從或侍衛(wèi),他披著衣服,朝懿澤喊:“你誰???”
懿澤回頭答道:“我是這里的主人?!?p> 那人愣了一下,看了半天也不認識,只覺得外面冷颼颼的,看著只是一個女人,他便沒再多管,又回角房內(nèi)睡覺去了。
懿澤看到榮王府如今竟有著如此松懈的看門人,只好一笑置之。
往前走,懿澤繞過了蕪蔓居,走進了榮王府最正中心的那個中院的正樓。借著月光,她抬頭看到正樓上的匾額,依然是“琴瑟館”三字。
她清楚地記得,她和永琪新婚后搬入榮王府自立門戶,她就住進了琴瑟館,隨之永琪就親手寫下了這個匾額,讓人掛上,象征著他們夫妻的琴瑟和諧之意。
懿澤走進琴瑟館,看到永琪正坐在那里畫畫,抬頭笑道:“娘子,你真美!”
她忙走到永琪作畫的位置,永琪卻不見了。
環(huán)視一周,懿澤只見地上堆滿了枯黃的樹葉,花圃里的花早就干枯,連根爛在土里。房檐上、窗戶上、門框上,到處都是蜘蛛網(wǎng)。
懿澤伸手大概拂去門上的網(wǎng),推開門來,又被門上的落灰弄了一身塵土。
她靜靜地走進屋子,看到永琪坐在床邊,笑道:“懿澤,你有喜了?我要讓皇阿瑪晉封你為嫡福晉!”
懿澤慢慢走過去,果然看到床板其實是空的,更不可能有永琪。床側(cè)有燒焦過的痕跡,那還是當年碧彤自盡后,焚燒繡塌留下的遺跡。
她再看別處,桌椅上、梳妝臺上、箱柜上,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
懿澤又走出屋子,迎面看到永琪走來,把手伸向她,目光篤定地說:“我只愛你,我不娶碧彤,我們私奔吧!”
她剛要把手搭在永琪手上,永琪又不見了。
她輕輕地嘆著氣,走出琴瑟館,慢慢向蕪蔓居走去。
一路上,她沒有看到一個巡夜的侍衛(wèi),也沒看到哪個屋子前有守夜的丫鬟,整個王府都是靜默的,她所看到的都是衰敗之象。
走入蕪蔓居,也和琴瑟館一樣空無一人。
但是,她發(fā)現(xiàn),蕪蔓居的樹木還是郁郁蔥蔥的,花圃里的花草也正常生長著,院子中雖不能算干凈到極致,也絕對是最近打掃過的樣子。
她走到自己的房門前,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有光亮。
她打起簾子往里看,只見永琪站在那里,笑容滿面地問:“懿澤?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懿澤微笑著走了進來,想要擁抱永琪,卻又撲了個空。
她仔細看屋里,陳設(shè)如舊,也的確是點了燈,但屋子里并沒有人。
再往里面走,她看到床榻也是鋪得好好的,十分潔凈,便脫了鞋子,安靜地躺下。
閉上眼睛,她和永琪在這張床榻上的溫聲細語、柔情蜷縮的情景似又重現(xiàn),不知不覺,她的眼角又濕潤了。
后來,不知何時入眠,也不知何時天亮,她隱隱聽到外面有些人聲,剛剛睜開眼睛,只見金鈿興高采烈地從外面跑了進來,歡呼道:“小姐!真的是你?”
懿澤慢慢坐起,輕輕地笑了笑。
金鈿跑到跟前坐下,笑道:“我一早聽見人說,昨晚府里來了一個女人,我就懷疑是你,過來一看,還真的是!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懿澤問:“是你把這里收拾得這么整齊吧?”
金鈿激動地含淚點點頭,握住懿澤的手,說:“我天天都在盼著小姐回來,所以,總要把這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的,這樣小姐一回來,什么都是現(xiàn)成的!倒頭就能睡!可是小姐,都這么些年了,你怎么才回來啊?”
懿澤溫柔地笑了笑,道:“謝謝你?!?p> 金鈿又說:“對了……玥鳶進宮去了,她到了年齡也執(zhí)意不肯回家,一直跟在綿億阿哥身邊,綿億搬到哪,她也搬到哪!”
“我知道,我已經(jīng)見過她了?!避矟傻氖?,拂過金鈿的鬢角,笑問:“而你,一回家就嫁人了?”
金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答道:“人家本來不想嫁人的,就算嫁人,也得小姐應(yīng)允才行!可是,我父母天天催我,還說什么‘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說得卓貴好像跟多了不起似的!我被他們催煩了,就嫁了……”
懿澤笑問:“卓貴難道不夠好?你還想要什么樣的?”
“反正……好的時候也挺好……吵架的時候也不少,也就那樣吧!”金鈿撇著嘴,似乎有些小小的煩惱。
懿澤拉住金鈿的手,勸道:“知足常樂,擁有的時候,就要好好珍惜,不要老盯著對方的毛病,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他心里有你,就好了!”
金鈿看著懿澤,十分惋惜地感慨道:“小姐,你要是當年就這樣想,你和王爺也不至于……”
說到這里,金鈿沒敢再往下說,又尷尬地捂著嘴,自責(zé)道:“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懿澤靜靜地說:“你說得很對,但是,我已經(jīng)追悔莫及了?!?p> 金鈿又拉住懿澤的手,道:“小姐,對不起,這么多年沒見了,一見面就招你傷心?!?p> 懿澤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隱隱聽到外面有些奏樂之因,細聽像是有人在彈琴,琴音也不是特別遠。
她不經(jīng)意地朝琴聲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金鈿笑道:“想是玞婳小姐又在彈琴了?!?p> 玞婳?
離家多年,懿澤幾乎忘了還有這樣一個女孩的存在。
顯然,乾隆只是將綿億接到宮中撫養(yǎng),而玞婳一直留在榮王府。
懿澤閑坐無事,便走出房門,往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一個妙齡少女在懿澤的視野中漸漸清晰可見,她穿著一身雅白繡了紅梅的衣裙,低眉信手撥弄著箏的琴弦,手法十分嫻熟。
懿澤仔細看了玞婳的臉,那小巧玲瓏的模樣,恍若二十年前的少年胡嬙,果然又是一個絕代風(fēng)華的佳人。
懿澤沒再繼續(xù)往前走,就站在遠處聆聽著美妙的旋律,而并不想見識制造這動人旋律的主人。
那廂,瑛麟?yún)s走了出來,笑著對玞婳說:“我的乖女兒,又這么早起來用功,我可心疼你凍壞了手。”
玞婳立刻停住的彈琴,微微抬起頭,正眼不看瑛麟,冷冷問了聲:“再敢這么亂叫,不怕半夜有人把你的舌頭割了嗎?”
說罷,玞婳抱著琴離開,兩個小丫鬟跟隨著。
懿澤輕笑了笑,原來那只是一張與胡嬙相似的臉,但性子顯然與胡嬙有著天壤之別。
瑛麟看到了懿澤的笑容,緩緩走來,用一種挑釁的語氣問:“怎么?這一回來,就先躲在暗處看我的笑話呢?”
近距離時,懿澤才看清瑛麟的臉色,一看就是久病之人,便不想與她多爭辯,只淡淡地答了句:“我才沒有那個功夫!”
說罷,懿澤也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蕪蔓居的時候,懿澤看到,孟冬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孟冬迎了上來,笑道:“我不放心你,所以過來看看,就怕你觸景傷情。”
懿澤看了看孟冬的眼睛,似乎略有些紅腫,笑問:“我倒覺得,你昨晚一個人睡,是不是觸景傷情,又半夜偷著哭?。俊?p> 孟冬笑道:“自我嫁過去,這些年,幾乎每晚都是兩人共枕眠,他這樣說走就走,一時間,難免有些不習(xí)慣。夜里睡迷糊的時候,總也覺得,好像他還在旁邊似的,忽然一摸是空的,心里總要難受那么一會兒吧!有時半夢半醒的,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哭的。”
懿澤問:“你不過是不想讓綿惠看見,所以只能夜里哭,對不對?”
孟冬輕輕地笑了笑,沒有作答。
懿澤讓金鈿和跟著孟冬的那些丫鬟都在假山旁守著,她帶著孟冬上了假山,在亭子里坐下,問:“我也一直沒有問你,永珹說走就走,是得了什么急病嗎?”
孟冬憑欄,遙望著遠方,輕聲道:“沒有病,沒有受傷,就站著說話,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好好地說著話就死了?”懿澤吃了一驚,她有點想不明白這種病死亡方式。
孟冬點點頭,答道:“那是在太后喪儀期間,我和永珹奉命每日入宮守孝,與其他皇族子孫輪流守夜,有一晚,輪到我和他守夜,中間我出去小解了一下,順便在外頭活動一下筋骨,就回去得慢了一點。沒想到,我快要回到靈堂的時候,他跑了出來,還是慌慌張張地跑著,一看見我,就說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秘密,然后他就死了,也沒來得及告訴我那是什么秘密?!?p> 懿澤一臉驚愕,問:“聽著怎么這么像殺人滅口呢?”
孟冬道:“我也覺得,可是,他身邊當時除了我,一個人也沒有。我疑心是被人暗器所傷,就檢查了他全身,竟沒發(fā)現(xiàn)一點傷痕,我還用銀針試了,他也沒有中毒。我說與履王府的人,他們都懷疑是中邪了,可這點我無法判斷,我也不相信那些和尚道士什么的,這事兒……就成了一個迷?!?p> 懿澤思索著,她只覺得,永珹這種死亡方式,聽起來根本是非人力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