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樂園開宴后,眾人都按位份坐著,一起看清音閣上的戲班子唱戲。
懿澤還是和孟冬同桌而坐,桌上擺得果品佳肴,都是按位份供給的,懿澤的位份不高,因此桌上果品并不是很豐盛。
懿澤坐著,偶爾目光掃過綿億,見綿億與玞婳同座,一面看戲,一面相互談笑著。
孟冬奚落懿澤道:“看你兒子桌上,可比你這里的菜色好多了!”
懿澤聽了,也譏諷道:“你眼皮子就這么淺,那些小東西,也看得上?”
“我不是怕餓壞了你嗎?”孟冬說著,嘲笑了起來。
懿澤嘆道:“我算是看出來了,我們分開后的這些年,你別的沒長進(jìn),貧嘴爛舌的本事可是萬里挑一!”
孟冬得意地笑笑。
懿澤吃了一會兒,又瞄了一圈的人,問:“怎么好像嵐姐姐沒在這兒?”
孟冬笑道:“你才發(fā)現(xiàn)?上次皇上給??蛋操n宴那天,我就注意到她不在,你就只顧著看昭婼了!”
懿澤道:“那天是君臣之宴,她在不在都正常,今天是皇族的家宴,她已經(jīng)是嬪位了,怎么會缺席呢?”
“我好像聽說是病了?!?p> “什么時候病的?”
“應(yīng)該就是上次,你在行宮迷路撞到老十一那晚過后,她就病了。”
懿澤聽了,心下感覺有些奇怪。那晚她被玞婳陷害,青嵐一直想幫她,她很感動,之后也曾想過去道謝,但一連多日都被永瑆的事牽著走,莫名其妙就給忘了?,F(xiàn)在聽說青嵐自那晚之后就病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青嵐的病與自己有關(guān)。
想著青嵐,懿澤不免就想到被青嵐帶出冷宮、并派人悉心照顧的傻宮女海巖,或者說是愉妃。
想起關(guān)于愉妃的件件迷案,卻又以“閉關(guān)”之名拒絕見任何人,使她尋求真相的道路再次受阻,越想越多,懿澤陷入深思,不知不覺走了神,早已不知臺上在唱些什么戲了。
忽然,孟冬拉了懿澤一下,問:“想什么呢?這么精彩的你都不看?”
懿澤回過神來,見玞婳與一群舞女在清音閣上翩翩起舞,永瑆在一側(cè)以笛聲伴奏。玞婳那裊娜的舞姿,與當(dāng)年胡嬙幾乎一般無二。
孟冬笑道:“我以為,看到他們兩個這樣舞曲合一,你會想起永琪和胡嬙呢!誰知道你連看都沒看!”
“我再也不會把永瑆看作永琪了。”
“為什么?”
“因為——這個世上已經(jīng)沒有永琪了?!避矟烧f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猛然為自己一震,這個震撼,應(yīng)該來自于那種清醒認(rèn)識到一切的滋味。
孟冬聽了這句,長嘆一聲,竟流下淚來。
懿澤問:“怎么哭了?”
孟冬擦著淚,笑道:“我每天清晨睜開眼,想到得第一件事就是,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永珹了?!?p> 懿澤緊緊握住了孟冬的手。
孟冬又說:“我沒事,為了綿惠,我早已接受現(xiàn)實了,希望你也能看開?!?p> 懿澤搖了搖頭,道:“我一定要追究出一個真相?!?p> 孟冬點了點頭。
懿澤又說:“我想去看看青嵐。”
“現(xiàn)在嗎?”孟冬有些詫異,道:“月亮就快出來了,一會兒大家都要賞月,皇上會賜月餅?!?p> 懿澤道:“那才更好,大家都在這里,注意力也都在這里,我去找青嵐說話,反而方便一些!”
孟冬聽了,似乎覺得有些道理。
玞婳舞畢,許多人拍手叫好。永瑆和玞婳都上前來向乾隆等行禮,乾隆不太愿意理會,奈何坐在乾隆腿上的瑯孉一直要永瑆。
乾隆只好準(zhǔn)許永瑆上前,又給永瑆和玞婳一些賞賜,二人謝恩。
懿澤就趁大家都在關(guān)注這一幕的時候,悄悄離席,快步跑出了同樂園。
懿澤出去后,向?qū)m女們打聽,得知誠嬪和婉嬪都住在月壇云居,此刻婉嬪在宴席上,當(dāng)然只有誠嬪在月壇云居養(yǎng)病了。
懿澤一路問著路,慢慢找到月壇云居,到了誠嬪的住處,請守門的太監(jiān)傳話求見。
有一刻的功夫,宮女如溸來請懿澤入內(nèi)。
懿澤進(jìn)去,看到青嵐斜坐于衾內(nèi),模樣很是憔悴,幾個宮女在一旁伺候,其中一個是若雨。
懿澤按照規(guī)矩行了禮,當(dāng)著眾多宮女們的面,她稱呼的只能是誠嬪娘娘。
青嵐叫人搬來一個凳子,放在床邊,請懿澤坐下。
懿澤問:“娘娘這是什么???怎么臉色這么差?”
青嵐還沒開口,若雨就替答道:“娘娘這是下紅之癥,已經(jīng)許多年了,說不好什么時候就發(fā)作起來,不過太醫(yī)說養(yǎng)養(yǎng)就好?!?p> 懿澤討厭這種搶話,心里很不高興,但見青嵐笑著默認(rèn),只好不去計較,繼續(xù)問:“娘娘怎么會得了這個病呢?”
若雨看出懿澤不悅,這次沒有替答。
然而青嵐卻是順著若雨的話作答的:“還是那年小產(chǎn)后,情緒太過,失于調(diào)養(yǎng)的緣故?!?p> 懿澤記得,青嵐初封貴人時懷孕過一次,但那時懿澤記恨于青嵐的背叛和陷害,不曾來道喜。
后來,她并不知青嵐為何小產(chǎn),也沒多作關(guān)心,甚至于也不清楚青嵐究竟為何被貶入冷宮多年、為何還有機會走出冷宮。
今日既然提到了這兒,懿澤便順口問:“娘娘那次,好好的,怎么就小產(chǎn)了呢?”
青嵐不知如何作答,若雨又搶答道:“娘娘懷孕兩個月時,做噩夢摔下了床,所以才滑胎了!”
懿澤不能忍,用生硬的語氣斥責(zé)道:“我是和娘娘說話,有你一個下人插嘴的份嗎?娘娘脾氣好,你們都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
若雨笑道:“索格格誤會了,是因為娘娘對于當(dāng)時小產(chǎn)之事,并沒有十分清楚,奴婢伺候娘娘多年,最清楚這些事?!?p> 青嵐勸懿澤道:“算了,不要與她們一般見識了。今天是中秋家宴,你不好好地在那里吃東西看戲,跑過來做什么?”
懿澤道:“我是來專程答謝娘娘上次的袒護(hù)之恩。那晚就想說的,只是沒什么機會,今天聽說你病了,坐不住,所以來了?!?p> 青嵐聽了,流下淚來,像是十分感動,嘆道:“難為你還這么關(guān)心我!”
懿澤笑道:“你不是也和當(dāng)年一樣關(guān)心我嗎?”
青嵐看了懿澤一眼,沒有說話。
懿澤深情地說:“可能是人的年紀(jì)大了,就容易懷舊。我最近常常想起入宮前,你住在我家時的事。那時,我很怕別人和我說話,也不敢跟別人說話,你卻總是接近我,邀我讀書、騎馬,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我當(dāng)時其實挺喜歡你的,卻又害怕與你交往,心里矛盾極了。沒想到現(xiàn)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你反而變得不愛說話,像我當(dāng)年一樣隱藏著自己。咱們兩個倒像換了換!”
青嵐望著懿澤親切的笑容,更加淚流滿面。
若雨勸道:“娘娘!索格格不過與您敘個舊,您怎么能一直哭呢?”
懿澤的好心情,又被若雨的一句話攪黃了,要是依照她年輕時候的脾氣,一定早就一拳就把若雨打到門外去了。
但現(xiàn)在的她不會,她還帶著笑,向青嵐懇求道:“能否請娘娘屏退左右?咱們說些體己話?”
青嵐愣了一會兒,向站著的宮女們道:“你們都下去吧,留若雨一個在這里服侍就好了?!?p> 于是,其他宮女都出去了。
懿澤不知道青嵐為何要這樣決定,把那些空氣一般的宮女支出去、把這個討人嫌的家伙留下,忍不住問:“娘娘為何還要留一人,難道娘娘需要人手時,我不能服侍嗎?”
若雨笑道:“格格有所不知,我伺候娘娘最久,對娘娘病情最了解,娘娘可是一刻都離不開我的!”
青嵐也勉強附和道:“是啊……就叫她留這兒吧……”
懿澤感到十分無語,不知自己應(yīng)該怎么往下說話,只好沉默著生悶氣。
青嵐為了緩解氛圍,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我也沒什么好學(xué)你當(dāng)年、隱藏自己之類的,深宮之中呆久了的人,不都是越來越‘少說多聽’嘛……”
懿澤沒理會青嵐這些話,因為她知道,青嵐壓根就沒什么機會說真話,一言一行都在被監(jiān)控之中。
忽而外面有人喊:“姑姑,娘娘的藥好了!”
若雨聽見,忙出去端藥。
青嵐忽然拉住懿澤的手,淚流滿面地說:“懿澤,我活得好累啊!只要我想幫你一次,我就有性命之憂!皇貴妃用臨終遺言才救了我出冷宮,是指望我有機會告訴皇上一些事,我卻為了茍延性命……我對不起皇貴妃,也對不起你……”
懿澤還沒反應(yīng)過來,若雨已經(jīng)端著藥碗回來了。
青嵐是面朝門坐的,當(dāng)然比懿澤先看到若雨進(jìn)來,因此已經(jīng)閉了嘴,還像方才一樣斜躺著。
若雨將藥碗遞與青嵐,青嵐就一口氣喝了。
懿澤心里亂糟糟的,她看著青嵐喝藥,琢磨著青嵐方才說的話,不知青嵐為何怕若雨,又不敢吭聲,思緒復(fù)雜極了。
待青嵐喝完藥,若雨接回藥碗,放在一旁桌上,笑問:“娘娘感覺如何?”
青嵐答道:“好多了。”
懿澤聽這一問一答,覺得里面很有文章,她看著桌上的藥碗,很想知道那是什么藥。
她隱隱覺得,她距離許多想要得知的真相只有一步之遙了,可卻又不知該如何撥開這些濃云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