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蹲在了懿澤的對面,關(guān)切地問:“當(dāng)年在云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想,那是我在你的生活中缺席的時光里,錯過得最重要的一件事,能告訴我嗎?”
懿澤有氣無力地答道:“我的確因?yàn)槭ゾd脩傷透了心,決心永遠(yuǎn)不再原諒永琪,我也深為永琪的用情不專而憤恨,也想過要用親近胡云川的方式報復(fù)他。但是,我并沒有真的那樣做。在緬甸、在云南,我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打動,他要我給他‘最后一次機(jī)會’,我們是真的和好了,是想要重新開始,好好來過的……”
說到這里,懿澤又潸然淚下,道:“那時,我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綿億,我把那個孩子,當(dāng)成上蒼引導(dǎo)我們重歸于好的一種恩賜,雖然我沒有對永琪明說,但心里其實(shí)很開心,也很珍惜……”
綿億在樹后聽到這句,悄悄看了懿澤一眼,只見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懿澤噙淚,接著說:“永琪被緬兵追蹤,我為了救他,才以龍錫杖引下天雷,截斷追兵,不想竟得罪了雷神。都怪我修行不夠,與雷神斗法敗了,被雷擊成了重傷,雙目失明,身體黑如焦炭!”
永瑆聽到這里,瞪大了眼睛,他曾聽傳言中說懿澤不是凡人,但從未確認(rèn)過此事,現(xiàn)在聽到這樣的話,難免感到一陣意外。
懿澤沉溺在自己的情緒中,失望地閉上眼睛,繼續(xù)敘述著:“可是,我沒想到,永琪竟然相信一個道人的讒言,把我遭受五雷轟頂?shù)氖?,和軍營里鬧怪病連在一起,以為我是妖,因?yàn)楹θ?、才會惹怒上天遭雷劈。他的一時疑心,把我對未來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給打破了!”
孟冬聽說如此,默默點(diǎn)頭,她想,那么艱難才和好,卻輕而易舉地被懷疑,任是誰都會感到失望。
接下來的一番話,懿澤說得十分動情:“我好幾次都要死了,是胡云川救了我。我受傷沒有腳力,可一路山又特別多,騎馬不便,是他背著我走了千山萬水,腳底磨穿,卻忍痛一直把我送回我前世的生身之處。我們在格姆山,悟出了起死回生之道,他赤手挖開了山洞通往外界的路。我當(dāng)時看不見,總以為他還是老樣子,后來才知道,他早就沒有鞋了,他的腳都快要露出骨頭了!他的手,被那些山石給摧殘了,幾乎廢了!他為了趕時間救我,被山中的荊棘劃得滿身是血!最讓我動容的是,他比我失明之前看到的瘦了太多!因?yàn)槟且宦泛苋卞X,他為了把食物留給我,總騙我說他吃過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少次是在饑餓中度過的!我覺得我應(yīng)該報答他!可是……你知道我復(fù)明之后,看到的第一眼是什么嗎?”
孟冬搖了搖頭。
永瑆也望著懿澤,迫切地想知道后面的結(jié)局。
“我看到,他背上插滿了箭,倒在了我的面前!”講出這一幕時,懿澤再次滾下熱淚。
孟冬和永瑆都有些小小的驚訝。
懿澤含淚道:“他是替我去取水才出事的,因?yàn)椤?dāng)時我的身體就快要變成石頭了,動不了,石化……是我們每一個格姆女神最終的歸宿,他不甘心,他看了山中石壁上的字,認(rèn)為勒得海的水可以救我……”
“其實(shí),他完全可以不必死的,他只是太趕時間了,因?yàn)槲业哪_被黏住后,他才開始刨山挖洞,等他挖洞成功的時候,我已經(jīng)快要石化到腹部了,我好怕又要失去一個孩子,讓自己的孩子先自己一步死去,那種心痛的滋味,他不忍心我再痛一次,所以,他跑得極快,以至于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懿澤越往后說,心中越痛。
“他本是功夫極好的,在緬兵的槍林彈雨中都不曾受傷,卻為了及早救我以保住綿億,被區(qū)區(qū)幾支箭給射中了。中箭之后,他還是拼了最后一口氣,把水潑到了我的眼睛里,我復(fù)明了、而且恢復(fù)了前世的神女之軀……綿億也活了……可是他死了……”講到這里,懿澤泣不成聲。
懿澤閃著淚光,強(qiáng)調(diào)般地說:“滿身是傷、極度瘦弱、手腳殘廢地死了!這份恩情,實(shí)在太重太重了,我卻沒有機(jī)會回報!看著他倒下之后,我看到了永琪,他就在山下,身邊還跟著瑛麟和十幾名侍衛(wèi),他們所有人都背著弓箭!”
懿澤含淚,看了孟冬一眼,又看了永瑆一眼,道:“還需要問胡云川是怎么死得嗎?一切就擺在我的眼前!我恨極了!胡云川對我的恩情有多重,我對永琪的恨就有多重!”
孟冬點(diǎn)點(diǎn)頭,深深理解著,眼淚也從眼眶中滑落。
懿澤抽噎著,又說:“我發(fā)誓,我不會再原諒永琪了,也發(fā)誓不會對他再有一絲感情,他竟然想利用孩子挽回我!那么……我只能疏遠(yuǎn)孩子,才不會讓他得逞,你明白嗎?”
孟冬又點(diǎn)點(diǎn)頭。
“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天長日久,哪能毫不動搖?當(dāng)我第一次聽到綿億哭著叫娘的時候,我的心都揪起來了……”懿澤痛哭著,哭出聲來。
她又泣不成聲地說:“我……我有好幾次都……都有一種沖動,我想抱起綿億,告訴他,娘在這里……娘很愛你……”
綿億聽到這幾句話,再也忍不住,捂著嘴哭起來,他生怕被懿澤聽到,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地蹲坐在樹下,低聲地哭泣著。
懿澤捂住胸口,勉強(qiáng)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又說:“可是,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胡云川死前的樣子,我覺得,如果我還會跟永琪做正常的夫妻,我就罪大惡極!可是親近綿億,一定就會距離永琪更近,我沒有辦法邁開那一步!我好恨自己,我恨自己為什么還活著?”
“后來……后來其實(shí)我不止一次被永琪打動過,我不敢承認(rèn)我還在愛著他,我覺得……我如果對他有絲毫的動心,那都是一種罪過……我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報恩了……我怎么可以去愛害死恩人的仇人?所以,我逼著自己去折磨他、去作踐他!這樣……我好像就不必那么愧疚了……”懿澤的淚光中,泛著無限悔恨。
孟冬聽得淚水漣漣,永瑆也忍不住不停地眨眼。
懿澤痛哭著說:“我多么希望……希望自己早就死了……我多希望胡云川從來沒有救過我……可是,他救我救得那么艱難……讓我覺得放棄生命也是錯……我活得好痛苦……我甚至渴望別人殺了我!讓我有一個借口死去!讓我有一個解脫……”
綿億在樹后,咬著手,哭得不能自已。
“我以為那種矛盾,已經(jīng)是痛苦的極致,可是……世上的事,從來沒有最糟,只有更糟!我抱著必死的決心和胡嬙做最后的對決,卻萬萬沒有想到……我沒死……永琪卻死了……”懿澤再次泣不成聲,心如碎裂般地疼。
懿澤痛哭著搖頭,喃喃而道:“他死得是那樣絕望……那樣讓我后悔莫及……我甚至來不及與他道別……”
永瑆沒忍住,一滴淚落下,忙用袖子抹去。
“他死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盼望著自己的死去……”懿澤說到這里,嘴角漸漸揚(yáng)起一絲微笑。
她苦笑著自問:“我為什么還要活著呢?似乎只能是為了我那個與生俱來的使命了!我要救丹陽,要振興我的勒得海神族!然后……今天我才知道,那個害丹陽被囚、讓族人頹喪的始作俑者茱洛,她竟然還活著!她竟然是害死永琪的兇手!她竟然是指使胡嬙介入我們婚姻的幕后黑手!我用盡畢生、失去一切換來的,竟然是一個自家人毀滅自家人的陰謀!”
懿澤再一次狂笑起來,大笑著,哭著說:“我是多么傻得可笑!這就是我苦心經(jīng)營這一世的結(jié)果嗎?這就是我看得比感情、比幸福還重的使命嗎?我所謂的愛情背叛、我所謂的喪夫之痛、我所謂的追悔莫及,全都是一場被至親之人算計的陰謀!”
懿澤突然仰天大叫一聲,瞬間化作一只五彩的大鳳凰,沖向高空。
孟冬驚叫著:“懿澤!”
永瑆和孟冬都仰頭看天,只見鳳凰在高空之上又變回人形,自由落體而下。
永瑆失控地叫了一聲“不要”,忙伸開雙臂去接,一下子被懿澤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孟冬心驚肉跳地看著懿澤落地、永瑆倒下,兩人都陷入昏迷。
綿億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推著昏迷的懿澤,喊道:“你醒醒?。∧阈研寻。 ?p> 孟冬驚訝地看著綿億,不知他何時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