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老舊，銅鈴聲聲。
趕車的馬車夫久居嵬城，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替主家之人趕車，卻沒想在垂垂老矣之時，得了這機會。
這本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
但他并不高興，他知道自己年紀擺在這，此去玄仙城是享不了幾年清福了。
可即便這樣，那也比老死在這嵬城要強吧？
他這樣安慰著自己，又微微偏頭，眼角余光瞟向金色綢布制成的馬車簾子，心間暗暗猜著車內(nèi)那對主仆的身份。
這念頭剛冒出頭，馬車夫便消了這念頭。
該死的……只要她們能說出暗號，自己一介車夫又何必管她們身份？
他暗罵自己不守本分，又直視前方，揚起手中同樣老舊的馬鞭用力抽了下去。
金色馬車簾子后邊，丫鬟小草聽著這并不響亮的抽打聲滿臉鄙夷。
她撅著嘴，忍不住抱怨跟自家小姐抱怨。
“小姐，按他這速度，咱們啥時候才能到玄仙城?。俊?p> “你就知足吧，這嵬城內(nèi)也就他一個能供我們使喚的馬車夫，慢也就慢點吧?！?p> 小姐隨口答了句，心思完全不在這事上。
“那……好吧?！?p> 小草應(yīng)道，她知道自家小姐一向心事重，便覺得此時小姐肯定是又有莫名心事冒出。
她其實想勸幾句，卻又想起小姐在玄仙城時說過那話，便只好乖乖閉嘴。
但在她看來，小姐那些心事跟主仆倆這三個月里死而復(fù)生的經(jīng)歷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難道……
小姐是怕到玄仙城后，老爺認不出自己來？
小草伸手摸向自己絲滑柔軟的小臉蛋兒，那舒服的觸感讓她無法停下手中動作。
她從沒在自己臉上感受過這種絲滑柔軟，即便是幫小姐梳妝打扮偶爾感覺到的觸感，卻也要比此時這觸感稍差。
坐在車廂靠里邊的小姐看到小草手中動作，也摸到自己臉上，輕聲問道：“小草，你說父親大人看到這張臉后，他能認出是我嗎？”
“小姐，我……”
小草知道答案，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主仆倆現(xiàn)在都是十四五歲的模樣，跟原本十六歲的年紀倒是只差兩歲。
可不論聲音還是兩人容貌身形，卻跟三個月前完全不一樣。
老爺怎么可能認得出來？
她認真想了想，接著說道：“小姐，我們可以從別的方面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從別的方面證明嗎？”小姐似笑非笑地望著小草。
她沒有明確的說什么，但小草已經(jīng)明白她的意思，知道自家小姐暫時是不想回去了。
小草轉(zhuǎn)身，準備招呼車夫停車，卻忽有一股力量讓主仆倆往前一傾，又往后一晃。
車廂晃動變小，馬車剎那間停下。
銅鈴聲也隨之漸小，馬車夫吃力的吼叫聲清晰入耳，他似乎有些慌亂。
“小，小兔崽子！
你你……你居然敢攔我馬車？你知道這是誰家的馬車嗎？”
“小姐，有人攔車哎！”
小草興奮地說著，一臉好奇地撥開馬車簾子，探頭向外邊看去。
晨光由此映入車廂內(nèi)，主仆兩的臉蛋兒同時泛起一層白光。
站在馬車前邊的吳遠被這白光吸引，一時間竟忘了回那馬車夫的話。
這兩個女生實在太白了。
即便是前世那些有各種高科技產(chǎn)品加持的美女們，也沒白到這種程度。
再仔細一看，這兩人都是秀眉大眼小紅唇，又長著一張小巧好看的鵝蛋臉，它們組合在一起后便顯得極為好看。
只是這兩張極為好看的小臉上，卻有一種別樣的清冷。
就好像……她們并不屬于這個世界一樣。
怎么會有這種感覺？
吳遠想著這問題，又將不大的車廂內(nèi)仔細看了遍，確認不可能有其他人在，這才拱手表示抱歉。
“實在抱歉，是在下認錯了，打擾了。”
“嘿，你一句認錯了就行了？你不知道這是……”
馬車夫惱火的很，正要壯著膽子借勢壓人，車廂內(nèi)的小草開口說話了。
“行了，師傅，您也不用跟他計較了，再把我們送回去吧，我家小姐還想在嵬城待一陣子?！?p> “好嘞！”
馬車夫揮手揚起馬鞭剛要落下，手中動作一僵。
是我聽錯了？
這都到城門口了??！
他失望回身，又低著頭小聲問道：“小姐是不準備回玄仙城了？”
“嗯，師傅你掉頭吧?！?p> 聽到小草肯定的回答，馬車夫瞬間沒了力氣，愣了幾息后才拉動韁繩，想要控制馬車掉頭。
可奇怪的是，那匹一向聽話的老馬卻好像沒明白馬車夫的意思，直盯著退到大木棚前的吳遠一動也不動。
馬車夫先前那絲慌亂再度涌上心頭，他顫抖干枯的手指直指吳遠。
“你…你究竟使了什么妖術(shù)？我這老伙計為何不聽使喚了……”
他看的很清楚。
之前，這小兔崽子在逼停馬車時可是什么都沒做的，他只是往那一站，馬就直愣愣地停下步子，被后邊的車廂撞到也沒再移動分毫。
這種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做了什么嗎？”
吳遠有些莫名其妙，心里也有點奇怪，那馬好像是有些不對勁……
小草聽著兩人之間的對話，回頭看向自家小姐，卻發(fā)現(xiàn)小姐正緊盯著木棚前那小子。
不會吧？
小姐……看上這小子了？
小草忙揉揉自己眼睛，想看看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過人之處。
這一看，不由大失所望。
這小子穿著灰色粗布衣，長的甚至不如小姐家里的奴才們好看，個頭還不高……
這樣極其普通的窮小子，小姐沒理由會看上他的。
小草這樣想著，心里卻沒底，見小姐仍盯著他看，也不好出聲打擾。
馬車夫聽著吳遠的回答，也覺著自己想法有些荒繆。
自己怎么被這毛頭小子唬住了？他怎么可能是仙人？
仙人們要不去了黃泉河畔誅殺厲鬼，要不就在各自山門苦修，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如今的嵬城？
他沖吳遠擺擺手，又低頭面向車廂內(nèi)主仆二人。
“小姐，這畜牲可能是犯病了，老奴這就去找獸醫(yī)來瞧瞧，小姐您是要老奴給您另外叫輛馬車，還是……”
“不用，我和小草先下車透透氣，等你讓人醫(yī)好了這馬，我們再隨你一道回去?！?p> 小姐似乎回過神來。
說完這話，便讓小草扶著下了馬車。
主仆倆沐浴在朝陽下，身上泛起的白光更盛。
吳遠不禁又看了過去。
馬車夫卻不敢抬頭，他低頭稱是，緩緩后退，慢慢消失在街道上。
小姐猶豫一小會兒，用眼神示意小草站定等待，自己則在吳遠不解的目光中慢慢走了過去。
吳遠目光掃過她全身，想要邁出的步子，不知怎的停了下來，腦子里更是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這女生看著最多十四五的樣子，怎么身材卻跟前世那些吃多了垃圾食品的初中生一樣？
他笑著搖搖頭，正要繼續(xù)去尋找二姐吳清，那小姐卻先開口說話了。
“風(fēng)家，風(fēng)亦玉?！?p> “吳遠。”
吳遠下意識回道。
風(fēng)亦玉聽到吳遠所說，眉頭明顯一皺，旋即又舒展開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原來是吳兄，亦玉剛在馬車上心有所感，發(fā)現(xiàn)吳兄你跟我們主仆兩……似乎是一類人？”
“一類人？”吳遠不解。
風(fēng)亦玉微微一笑，也不擔(dān)心，她直說道：“吳兄你也跟我們一樣，同樣是死過一次的人吧？”
“死過一次？”
吳遠認真起來。
他確實活了兩世，可他并不是游魂，連封魂使都看不出這事，這風(fēng)亦玉她又怎么能看出來？
不等風(fēng)亦玉繼續(xù)往下說，一臉懵的小草幾步跑上前來。
“小姐，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說啊，那事……”
“無妨，你再仔細看看吳兄就明白了?！?p> 小草聞言將信將疑，瞪大眼睛，仔細往吳遠看去。
才過幾息，她的眼神就變了。
“還真是，小姐你果然比小草厲害，這位吳公子的魂魄漂浮不定，果然是跟我們一樣，是魂魄被強行拴在肉身上的哎！”
“……”
吳遠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小草話里意思。
就是說，自己魂魄是被那青銅碎片拴在這具肉身上的？
如果是這樣，那她們的魂魄又是被什么拴住的？
她們又怎么能看到這事？
他定下心，看著風(fēng)亦玉主仆兩，認真問道：“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風(fēng)亦玉抿嘴輕搖頭，“我們也不知道……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和小草身體的特殊性，我們……”
“等下，”
吳遠打斷她的話，提議道：“我覺得我們最好是進木棚里去說?！?p> 這話說完，他又想起二姐吳清。
不等風(fēng)亦玉主仆答應(yīng)，他又說：“要不，還是等我先找到我二姐，咱們再說這事？”
“也行，正好我跟小草會在嵬城待一陣子?！憋L(fēng)亦玉愣了愣，還是爽快答應(yīng)。
吳遠點下頭，就要往城中走去，西邊街道上又出現(xiàn)一輛馬車。
三人被那頗有節(jié)奏的車輪聲吸引，同時看了過去。
那馬車上坐著兩個面相兇狠的中年男人，他們身后的灰色馬車簾子被掀開掛住。
吳遠見此眉頭一挑。
他看到二姐吳清正蹲坐在車廂內(nèi)，一手扶著馬車門框，一手指著城墻下的大木棚子。
疾馳的馬車越來越近，那兩中年男人似乎發(fā)現(xiàn)了站在大木棚前邊的三人，他們互看一眼，臉上同時露出猥瑣笑容。
“吁～”
左邊那中年男人長拉韁繩將馬車停在老舊馬車后邊，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風(fēng)亦玉主仆二人。
在那中年男人身后，吳清不停給吳遠使眼色，似乎在示意他快打開大木棚的木門。
吳遠并不肯定，卻還是利索地拉開大木門。
他想看看，二姐吳清到底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