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攏殘尸還于常寧家人,沈四虎才返回縣衙居所焚香沐浴換衣。
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guī)矩,多是怕沾染了死囚身上的晦氣。
待收拾利索,他又從戶房領(lǐng)了四吊錢才離開縣衙。一是出去松松心,二是順便去看望一下三虎留下的孤兒寡母。
自三虎死后,那對孤兒寡母沒了生活來源,日子過得異常拮據(jù),全憑著沈四虎接濟才不至于餓死。
俗話說長嫂為母,嫂嫂雖幾次開口要沈四虎從衙門搬回家中居住,奈何沈四虎怕流言蜚語傷到這對孤兒寡母,一直都以衙門公務(wù)繁忙推脫。
可劊子手又不是三班皂吏,哪里來的公務(wù)繁忙?
嫂嫂也知曉沈四虎所憂,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提起。叔嫂二人慢慢形成默契,一個不住一個不留,免得落人口惠。
嗯,書歸正傳!
東來縣形似長魚,一條青石板路貫穿南北,縣衙居中,門朝東開,沈四虎出門左轉(zhuǎn)便向城北嫂嫂家而去。
城北多是貧民,房矮路窄混亂破敗。因沒什么油水,縣令大人才懶得去管。三班六房也在大人的熏陶下,索性將城北從記憶中抹去……
無人巡視,致使不少無賴潑皮聚在此地,成天的斗毆欺民,將城北搞的烏煙瘴氣。
還好斷頭閻王兇名遠揚,還鎮(zhèn)得住那些潑皮無賴,嫂嫂侄女才不至于被人欺負。
“有幾日沒見紅鸞,還真有些想那丫頭了!”
侄女沈紅鸞剛滿五歲,生得乖巧可愛。沈四虎十分嬌慣沈家這根獨苗,半分委屈都不讓其受。
幾個月前曾有潑皮拿糖人哄得紅鸞喊其爹,被沈四虎知曉后差點沒把那潑皮拆了骨。
最后是在潑皮下跪,送上糖瓜鮮果沖著紅鸞喊了一聲姑奶奶,沈四虎才憤而罷休。
“小丫頭隨風長,該做幾件新衣裳了!”
心中越想越是思念,沈四虎不由加快了腳步。步行了大概三刻鐘,在距嫂嫂家不遠時,便看到本就狹窄的青石路被一眾人擋的嚴嚴實實。
那里有一家牛記肉鋪,人們圍攏在肉鋪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種情景在城北倒是屢見不鮮,八成又是哪個潑皮在仗勢欺人。
畢竟是衙門里的人,平時不聞不問也就罷了。既然遇到,沈四虎也不好裝作不知曉。
他本想上前‘勸退’潑皮,哪知剛抬起腳就聽到人群中傳出一陣驚慌的叫聲。
“你……你快放手,小心我告訴我家叔叔!”
“喲,又拿斷頭閻王唬人?別人怕他,我牛刀可不把他放在眼里。
哎呀,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這小手的確比那些鄉(xiāng)野村姑滑嫩許多。
沈家娘子,我看你過的也夠清苦,不如過來跟我,保準你每日吃香喝辣!”
“無賴你休想,你再不放手,我……我……”
“你能怎樣?喊你那姘頭叔叔?他若是敢來,牛爺定讓他有來無回!”
“嫂……嫂嫂?
青皮,看我不活剮了你!”
一股怒火從沈四虎的心頭直沖頭頂,他面色鐵青,如下山猛虎般推攘開人群。
“都滾開!”
待風風火火的來到肉鋪門前,沈四虎便看到穿著一身灰色布衣的蘇云娘被一彪形大漢隔著肉案握住了手。
那彪形大漢便是這牛記肉鋪的掌柜牛刀,在城北也屬一霸,手下聚攏了二十幾號人,獨占了城北的殺賣營生。
蘇云娘身形嬌小氣力有限,額頭都掙出了汗也不能從牛刀手中掙脫。
正當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時,猛然間聽到自家小叔子的怒吼,旋即一陣破空聲傳出,肉案上那把寬背斬骨刀不知何時被拿起,此時又被狠狠的揮下。
咣當……
轟隆隆……
肉案登時一刀兩斷轟然倒塌,案上的肉也滾落一地沾滿了塵土。
若不是牛刀收手夠快,怕是手腕已和臂膀分離了。
“哪個混……”
牛刀被嚇的不輕,正要開口大罵,砂鍋大的拳頭就沖著眼眶而來。
終日打殺,牛刀也頗有些身手。他屈膝一躍急忙后跳躲開,待穩(wěn)住身子便看到身高七尺,如一尊黑塔般的沈四虎怒目圓睜,殺氣騰騰的似佛前金剛。
“斷頭……,不,四虎兄弟,誤會,都是誤會!”
正所謂人的名樹的影,況且還是衙門里的差人,牛刀方才吹噓了半天,但此時看到沈四虎,先前的勇氣頓時一瀉千里……
“誤會你老娘!”
沈四虎舉刀欲劈,被他擋在身后的蘇云娘急忙上前拉住,“叔叔快住手!”
也不知哪來的力氣,蘇云娘的雙手仿佛夾棍一般,沈四虎竟不能從那一雙小手中掙脫。
“叔叔,聽嫂嫂勸,這等人教訓(xùn)一頓即可,不必為他毀了你的前程。你若出事,嫂嫂還有何顏面見你父兄!”
蘇云娘眸泛淚暈,嬌柔的身軀寸步不讓,沈四虎半天都掙不出來,只得輕嘆口氣,慢慢放下了手中斬骨刀。
他回頭怒視牛刀,冷哼一聲,“今日之事我記下了,若是再讓我知曉你不規(guī)矩,我沈四虎定拆了你的肉鋪,斬了你的子孫根!”
牛刀額頭冷汗直流,“四虎兄弟,誤會,都是誤會。放心,以后我絕不再有非分之想!”
“哼,你最好記住這話!”
厲聲喝過,沈四虎立刻回過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向著蘇云娘抱拳施禮,低頭說道,“四虎來遲讓嫂嫂受驚了,紅鸞還在家中,四虎這就送嫂嫂回家!”
蘇云娘微微點頭,正欲走時又面露不舍,輕聲道,“叔叔,紅鸞想吃扁食,所以嫂嫂才來……”
沈四虎立刻會意,轉(zhuǎn)身從地上撿起一塊干凈肉,“這肉多少銀兩?”
牛刀急忙擺手,“不用不用,都是自家人,拿去吃便是了!”
沈四虎哼了一聲也不多言,從懷中掏出十幾個銅錢扔在地上,旋即便轉(zhuǎn)身和蘇云娘向家中返去。
沈家院子很小,不過一正兩偏三間土坯房,一間放雜物,一間燒飯放柴火,還有一間才是住人。
二人一路無言,只是剛進家門,早已等的不耐煩的沈紅鸞立刻小跑著迎了過來。
“小叔,你終于來了,想死紅鸞了!”
沈紅鸞身著紅裙,發(fā)絲如瀑,一雙眼眸似星辰般明亮。肥嘟嘟的小臉白里透紅,顯然平日里嘴比較壯。
不過尋常人家粗衣寡食,能養(yǎng)出這等精怪妮子也是不易。
“也想死小叔了!”
沈四虎一把抱起她轉(zhuǎn)了幾個圈才將她摟在懷中,旋即問長問短的打聽起了沈紅鸞近況。
看著叔侄二人嬉鬧,蘇云娘微微一笑,“叔叔莫要再嬌慣這丫頭,將來性子野了怕是婆家都不好找!”
“紅鸞才不要找婆家呢,我要跟著小叔過一輩子!”小丫頭氣鼓鼓的對著娘親做了個鬼臉。
沈四虎被氣笑了,“小小年紀,懂什么一輩子,要多聽你娘親的話,免得日后真的嫁不出去!”
“哼,才不要呢才不要呢,我就要跟著小叔過!”
沈四虎無奈笑道,“好好好,小叔養(yǎng)你一輩子!”
“最稀罕小叔了!”小丫頭對著沈四虎那張糙臉香了一口。
蘇云娘無奈一笑,“和你小叔說說話吧,娘親這就給你做扁食。哦,這肉夠多,叔叔今日也在家中吃晚飯吧?”
說是征求卻更像命令,還不等沈四虎拒絕,蘇云娘就已拿著肉進了廚房。
洗肉剁餡和面,直到黃昏將至,叔侄二人玩累了的時候,忙碌了一下午的蘇云娘也終于煮好了扁食,招呼二人洗手落座。
席間除了叔侄二人嬉笑打鬧,蘇云娘始終沉默不語,只一味的將扁食夾到二人碗中,笑吟吟的看著二人狼吞虎咽。
待吃罷扁食,屋外天色已經(jīng)大黑,正當沈四虎準備返回衙門時,只聽到咔嚓一聲巨響,天穹中一道驚雷閃過。
而后還不到三息便狂風大作烏云遮天,豆大的雨點傾瀉而下。
“這號喪天氣!”
沈四虎罵了一句,正打算頂雨出門時,蘇云娘咬了咬紅唇,道,“叔叔,冒雨回去八成會感染風寒,若是病倒了多少會耽誤衙門公事。索性就在家中住一夜吧,你睡臥房,我?guī)еt鸞去偏房湊合!”
“這……”
返回衙門得半個時辰,就這樣一路頂著雨回去,鐵人怕是也扛不住。
沈四虎猶豫再三,最終只得是點了點頭,“罷了,就依嫂嫂所言吧,不過偏房陰冷潮濕,紅鸞年幼怕是受不了。還是嫂嫂和紅鸞睡臥房,我去偏房湊合吧!”
心知拗不過沈四虎,蘇云娘點點頭,“也好,臥房還有一床棉被,我這就給叔叔打理床鋪!”
沈四虎急忙擺手,“多謝嫂嫂,還是我自己打理吧!”
簡而言之,自己收拾好偏房床鋪,又和紅鸞嬉鬧了一陣,沈四虎就早早的躺下。
只是屋外電閃雷鳴,又打破叔嫂默契住在了家中,縱使沈四虎心再寬,一時半刻怕也是睡不著。
他聽著屋外急雨,看著驟然照亮黑夜的閃電,心中難免會胡思亂想,自然而然的也就想起了白日里常寧的那番話。
“他怎知我吃過妖丹?”
想著想著,沈四虎眼前突然一陣恍惚,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一片異象在他眼前出現(xiàn)?
“這是哪兒?”
他仿佛離開了偏房,站在了一座高山之巔。
頭頂,是瓢潑般的滂沱大雨,天空中驚雷滾滾,無盡黑暗仿似上古巨獸般吞沒了天地。
突然,漆黑一片的天地之間,一支赤芒爍爍的箭疾拔地而起,仿似一條火龍帶著萬鈞之力擊穿天宇。
緊接著天穹崩碎,星辰隕落,一只金色巨掌從那黑洞洞的天淵中伸了出來。
那巨掌拍碎了連綿山川,攪翻了無盡四海,無數(shù)生靈在其掌下湮滅。
當此危時,只見得山川動搖,一條延綿百里的五爪金龍騰空而起,猙獰咆哮迎著那巨掌扶搖直上。
“生又何歡死有何懼,吾愿為刀,護佑天下蒼生!”
奈何天降萬丈神刀,將五爪金龍一刀兩斷。
剎那間金血如雨般潑灑,浩瀚龍尸轟然摔落。
“這……這是什么?”
沈四虎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滿是黑毛的粗糙大手,這雙大手堪比山岳之巨,緊緊握拳向天揮舞。
“縱使吾只剩一口氣,一滴血,也要……”
咔嚓……
窗外驚雷震動,一下子擊碎了沈四虎眼前異像。待他急忙揉揉眼再次望去,卻看到偏房還是那間偏房,但雨滴打濕的窗紙已被狂風吹透。
“見鬼了這是?”
正當沈四虎心緒不寧時,一滴黑血兀然從他眉心冒出。而后在他上方盤桓片刻,最終一閃而沒進入了他的丹田。
“什么東西?”
那滴黑血剛消失,沈四虎感到心中一陣焦躁,眼前的事物就好像一下子都變的丑陋無比,讓他心煩意亂難以抑制。
甚至,他心中生出了一絲沖動,恨不得砸碎這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