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普通人
這份勇氣是從何而來?吳夕自己一時也想不明白。是因為那個女孩和自己師妹的年齡相仿?還是出于人性中的那點同情心?放在平時,這些都不會成為他冒險的理由。
吳夕從小就沒什么遠大抱負,唯一的目標就是學好師父的廚藝,長大后依舊如此。因此他很不喜歡冒險,從來不會為了利益或是名聲去做有風險的事,永遠把穩(wěn)妥放在第一位。
但看到巨鼠朝著那小女孩沖去時,原本站在安全位置的他,還是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菜刀。
刀是上午在桃源買的,吳夕還專門為它辦了托運。剛拿到手想用它來防身,派上了用場。
吳夕所學的刀法是用來切菜的,雖然他至今也沒見過切什么菜需要把刀扔出去,但為了完全掌握菜刀的用法,投擲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隨著日復一日的練習,二十米內用菜刀指哪扔哪已是他的絕活。唯一的問題便是巨鼠移動得太快。這就要用到吳夕的另一種能力了。
情緒會影響人的方方面面——呼吸的速度、面部的表情、身體的姿勢……這些瑣事往往會影響大腦運算的能力。吳夕并不是什么情緒管理大師,但他卻可以隨時陷入一種莫名的、巨大的憂傷狀態(tài)。在這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他的大腦會對情緒變得麻木。
這樣做的好處在于,沒有情緒的干擾,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可以集中于一點。與靈力無關,這是抑制情緒,騰空大腦達到的效果。由于在啟用前情緒總是會變得很低落,吳夕將其命名為“抑郁心法”。
比如現在,當他舉起菜刀,并開啟抑郁心法時,終于看清了巨鼠的動作,甚至能大概猜到它接下來的位置。
左腿后邁半步,讓重心往下移,然后全身力量集中于腰部和拿刀的右手,再一口氣爆發(fā)出去!
菜刀旋轉著飛出去的同時,巨鼠正抬起爪子,準備將擋路的小女孩拍開。菜刀精準地落在了它的腦門上,整個直接嵌在了上面。
皮很厚,受傷了,沒死。
吳夕以最快的速度分析出了情況,他并不期望這一擊能造成什么實質性傷害,能成功打斷巨鼠的攻擊就行??吹骄奘笠虺酝炊_始原地打滾時,他意識到自己有機會沖上去,將女孩抱到安全的地方。
可行。
大腦得出結論的同時,吳夕的身體已經開始行動。他和女孩相距不過二十米,需要三秒跑過這段距離。這期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巨鼠,一旦它有什么異常舉動,自己就應當撤退。不然人救不了,還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整整三秒,巨鼠始終沒有要起來的樣子。直到吳夕剛抱起女孩,準備起身離開的瞬間,它才揮出了尾巴!
上當了。
與先前打滾時的亂揮不同,這次尾巴的目標很明確——吳夕的腦袋。
直到破空聲傳入耳朵,吳夕才注意到巨鼠的動作。他當即做出判斷,只需后退兩步即可躲開這一擊。
下一刻,身體開始行動,但卻無比遲鈍,就像灌滿了鉛一般,縱使吳夕用盡全力,也難以邁出半步。
抑郁心法不能強化身體,就算能看清巨鼠的動作,身體卻完全跟不上。毫無戰(zhàn)斗經驗的吳夕沒有算到這一點。
躲不開了。
吳夕閉上眼睛,準備硬抗。他知道這樣做可能會死,但目前也沒別的選擇了。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預想中的疼痛感遲遲沒來。當吳夕再次睜開眼時,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都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白霧。即便還在抑郁心法狀態(tài),他也理解不了現在的狀況。
這里是……死后世界?
但他仍能感覺到呼吸和心跳,而且那個小女孩也還在他懷里,只不過已經暈了過去……不對,她那樣子,更像是睡著了。
又過了兩秒左右,霧氣開始消散。能見度慢慢恢復正常,吳夕發(fā)現自己還在車站里,而且連位置都沒變過。他的正前方不遠處,是半截巨鼠的尾巴,再往前,一個男孩站在那里,身邊霧氣縈繞。
男孩看上去比溫果還小,約摸十二三歲左右,嘴里卻叼著一個煙斗。頭頂上有一對毛茸茸的獸耳,身后還有一條白色的尾巴。正背握著一柄比他人還長的白色鐮刀,盯著身前的巨鼠。
“你這小東西……還挺能跑啊……”溫果也趕到了現場,與男孩一前一后將巨鼠夾住。
意識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退后,巨鼠咆哮一聲,直接朝著男孩這邊沖了過來。見識過溫果恐怖的它,選擇在男孩身上碰碰運氣。
男孩并不打算閃躲,任由巨鼠張嘴咬向自己。伸手扶住煙斗,嘴里吐出一團煙霧的同時,人也化作煙霧從原地消失。
他很快便再次出現,不過位置是在巨鼠的頭頂。手中的鐮刀輕輕一揮,殘影在空中畫出一個圓圈,巨鼠的腦袋隨之與身體分離。
“說起來,我該提前來機場接二位的?!?p> 男孩輕輕落地,手中的鐮刀化為霧氣消散。從嘴里取出煙斗彈了彈灰,又送了回去。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算太遲,二位,歡迎來到梓陽市?!?p> 長著獸耳獸尾,還喜歡抽旱煙的“小男孩”,吳夕只認識一位。他就是梓陽市天璣分組的組長,一名原型是貓的妖獸。
“曦和前輩!”
聽到吳夕的喊聲,男孩只是轉過頭瞟了他一眼,然后繼續(xù)研究地上的巨鼠尸體。
“可以呀小夕,一個月不見,都已經學會見義勇為了?!?p> “那我呢,曦和?”溫果走了過來,她的聲音有些中氣不足,但呼吸還算平穩(wěn)。
“抓老鼠的本領有進步?!标睾驼酒鹕?,打量著溫果身上的傷勢,不禁皺了皺眉頭,“幾只老鼠而已,至于這么拼命嗎?”
“我不拼命他們就沒命了?!睖毓麃淼絽窍ι砼裕檬执亮舜了麘牙镞€在睡覺的小女孩,“怎么樣,她沒受傷吧?”
“幸虧曦和前輩來得及時……”
“別什么好事都往他身上推啊?!睖毓荒槻凰卮驍嗔藚窍Φ脑?,“我都看見了,要不是你及時出手,他那小短腿根本趕不上?!?p> “先不說這個,你身上的傷……”
“蹭破了點皮而已,小問題啦?!睖毓f著,一只手搭在了吳夕肩上,然后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就是腰扭了一下,扶著我點,別讓他知道?!?p> “你們倆……早就認識?”
“老同學了。以前我在開陽增輔參加培訓的時候,跟她是一個班的?!标睾团呐氖?,站起身道:“這邊有我一個人就夠了。小夕,待會救護車來了,你就帶著溫果去醫(yī)院看看吧,你知道該找誰?!?p> “誰要去醫(yī)院?。窟@些傷我自己能嘶……”
看著倒吸涼氣的溫果,曦和冷笑一聲,道:“去不去隨你,但我得提醒你,梓陽市可不比總部,自然靈力沒那么充足。不及時處理的話,傷口可是會留疤……”
“小璃!”
一個看上三十出頭的女人沖了上來,表明自己是孩子的母親后,從吳夕懷里接過了女孩。
“她……她怎么了?”看著昏迷不醒的女孩,女人用有些絕望的聲音問道。
“放心吧,她沒事,我只是讓她睡了一會?!标睾椭噶酥敢慌陨硎桩愄幍木奘笫w,“你應該也不想小孩子看到這個吧?”
女人順著曦和手指的方向看去,頓時臉色發(fā)紫,趴在地上干嘔起來,好半天才緩了過來,不敢再往巨鼠尸體那邊看一眼。
“謝……謝謝你們。”
勉強說完這句話后,女人便捂著口鼻,帶著孩子離開了,整個車站很快被警方封鎖吳夕和溫果隨后也跟著救護車離開,
曦和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巨鼠尸體,準備去看看候車大廳的情況,他想起之前那個女人的反應,思索著自己出招的方式是不是有點過于血腥了。
直到他進入候車大廳,看到溫果留下的一片狼藉后,才嘆了口氣,默默撣了撣煙灰。
“還得是你啊?!?p> “曦和前輩!”兩個身穿警服的男人跑了進來,看到大廳里的景象后,震驚地說不出話。
“這些……都是妖獸干的嗎?”
“是啊。”
聽到曦和的回答,兩名警察如臨大敵。從腰間掏出配槍,警惕地打量著四周,似乎下一刻就會有東西向他們發(fā)起攻擊。
“別一驚一乍的,會傷人的妖獸已經被收拾干凈了?!?p> “不愧是曦和前輩?!眱擅焖闪艘豢跉猓斑@么快就把威脅全解決了!而且方法這么……徹底?!?p> “別誤會,我可沒這么血腥,這些老鼠是別人收拾掉的?!?p> “啊?”
“先不說這些,現場的傷亡情況怎么樣?
“那就好?!标睾蛧@了口氣,同時吐出一個煙圈,“還好這里的安保人員靠得住,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這種大規(guī)模的妖獸襲擊,梓陽市已經幾十年沒遇到過了。會是人為導致的嗎?”
“還不能確定,這些老鼠身上的靈力并沒有煉化過的痕跡。要么是巧合……”
曦和抬起頭,看著煙圈慢慢上升,最終在空中消散,那里是他能力夠不到的地方。
“要么啊,就是高手?!?p> ……
地方天璣組無論規(guī)模大小,都應配備至少一名靈修者醫(yī)師。若無法自行招聘,則交由天權組代為安排。
——《天璣組工作管理辦法》
生老病死,于人于妖獸都無法避免。就醫(yī)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于那些從事高危工作的靈修者們而言更是家常便飯。而由于治愈系靈法的難以掌握,一個擅長使用靈力治愈的靈修者,無論在哪兒都是搶手貨。如今的龍組,更是有專門為醫(yī)師們建立的部門——天權。
“對了小夕,你是怎么認識曦和的?”
梓陽市醫(yī)院的一間病房里,躺在病床上,渾身纏滿了繃帶的溫果向一旁的吳夕問道,后者剛跟家里人通完電話,說了到家時間要延后的事。
“曦和嗎?從我記事開始,他就已經在梓陽市天璣分組工作了,這里的很多人都認識他?!皡窍㈦娫捠蘸茫蹦銈兪峭瑢W,這你應該知道吧?”
溫果搖了搖頭,道:“你現在是二十歲,可他跟我做同學是在四年前。所以說,他在參加轉正考核前,已經在天璣工作很久了。”
“我對天璣組的規(guī)矩不太了解,這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了!我和他是同學欸!人家已經當上市級分組的小組長了,我連轉正考核都還沒過!你說有什么問題???”
“我還以為你完全不在意這些呢?!眳窍πα诵?,他以為參加了七次考核都沒過的溫果,已經把跟同學的攀比之心拋諸腦后了。
“怎么可能不在意!”
兩人的談話被敲門聲打斷,一名護士推門走了進來,她身后還跟著一個女人,跟吳夕年紀相仿,胸口上掛著一枚印有楷書“時”字的、背景是北斗七星的徽章。
吳夕認識這種徽章,他自己也有一塊類似的,只不過上面的字是“星”,代表著瑤光組。而“時”字,吳夕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代表“天權”。
在吳夕的印象里,天權是一個由醫(yī)護人員構成的組織。華夏著名的“龍組醫(yī)院”,就是掛在他們名下的。吳夕所在的瑤光組也參與其中,只不過承擔的是后勤工作。
師父曾說過天權組還有一個職能,不過吳夕已經記不清了。他在龍組參加考核的時候,學過“龍組常識”這一課題,里面也沒提及天權除了救治傷員外,還負責些什么。
女孩留著一頭短發(fā),耳朵后面梳有兩個發(fā)髻。身著白色大褂,里面是淡青色休閑夏裝,腳穿白色涼鞋,肩上背著一個挎包,上面也有一個大大的“時”字。身材很標致,看上去二十出頭,卻戴著一副鏡片很厚的圓框眼鏡。鏡片下的雙眼正打量著躺在病床上的溫果。
“他們就是曦和先生提到的人了?!?p> “嗯,去忙你的吧?!?p> 打了一聲招呼后,護士輕輕將門帶上,退出了病房??吹贸鰜恚龑@位年輕女子很是敬重。
“好久不見呀小夕?!弊o士離開后,女人隨即便換上一副親切的表情,“你從總部回來啦?今天怎么有空來醫(yī)院?是來看你齊凌姐姐的?你師妹呢?她怎么沒來?我這一個多月都沒見到她了,不會是在故意躲我吧?”
“齊凌前輩……”吳夕抬起一只手打斷了齊凌,嘗試將她拉回正軌,“還是先看看傷員吧?!?p> 齊凌只是象征性地掃了溫果一眼,便得出了結論:“哎她還有什么看頭啊,我來之前傷口就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你現在叫她下去跑兩圈都沒問題。”
“聽到了嗎小夕?咱可是未來的天璇組員,怎么可能被區(qū)區(qū)幾只老鼠破防?那幾個小傷口只是發(fā)動靈法需要而已。”溫果兩手插在胸前,一副牛氣哄哄的樣子。她早跟吳夕說過繃帶可以解掉了,可吳夕非得讓她先聽聽醫(yī)師怎么說。
“就是這臉上的傷口啊……”齊凌又湊近看了看,“有點深,還有靈力殘留,可能會留下一個小疤,得過一陣子才能消掉。覺得難看的話,用創(chuàng)口貼擋一下就行了。”
“怎么可能?”溫果伸手摸了摸臉頰,發(fā)現還真有一條兩厘米左右的傷疤。她很快便想起這條疤是怎么來的,“這個啊,一個小意外而已?!?p> “可別小瞧老鼠啊。”結束檢查的齊凌直起身,一臉正經地開始科普,“知道嗎?上古十二異獸里面也有老鼠,沒記錯的是叫火鼠。據說以前華夏以南有一大片都是它們的領地呢。對了,說了半天,都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齊凌,天權組員,負責協(xié)助梓陽市天璣組的工作。平常沒事就在這醫(yī)院里幫忙?!?p> “我叫溫果?!闭f著,溫果解起了手上的繃帶,“天璇組預備組員,來梓陽參加轉正考核?!?p> “溫果……溫果……哦,我想起來了,曦和跟我提起過你。參加了六次轉正考核都沒過的小倒霉蛋,原來就是你啊!”
“額……”發(fā)覺自己的事跡已經傳到了龍組之外,溫果一時有些汗顏,“其實……第七次也沒過,這已經是第八次了?!?p> “啊?這樣啊……”齊凌略帶歉意地撓了撓頭,“不過沒關系的,前面七次你都堅持下來了,總有一次能過的,萬一就是這次呢……”
說著說著,齊凌腰間的對講機響了起來,那頭傳來一個女護士的聲音,催她去另外一個病房看一下。聽對方的語氣,情況似乎還有點緊急。
“我得失陪了,二位。改天見!”回答完對講機那頭的人后,齊凌急匆匆地跑到門口,頭也不回地走了。兩人甚至連打聲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天權組不是只負責治療龍組的傷員嗎?我記得梓陽這邊的組員除了咱們,也就她跟曦和了啊……”
“難道說……”
“難道說曦和被什么東西揍進醫(yī)院了?”
吳夕是真的在擔心曦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溫果臉上則滿是幸災樂禍。
“不行,這機會這么難得,我可不能錯過?。 ?p> 她口中的機會,自然是指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嘲笑。然而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之時,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曦和提著一個袋子走了進來。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想被老鼠揍進醫(yī)院,還是有些困難的。至少對我來說是挺難的,接著?!?p> 溫果一把接過曦和丟過來的袋子,里面是一套女款天璣制式行動服,墨綠色,和溫果那件一樣,不過她那身衣服已經在戰(zhàn)斗中毀的差不多了。
“你又沒受傷,不在車站守著,來醫(yī)院干什么?探望傷員?。俊?p> “我要是有閑心來探望傷員,袋子里裝的就不是工作服了?!?p> “什么意思?”溫果眉頭一皺,她聽出了曦和話里的意思,“我才到梓陽一個下午都不到,就要開始干活了?”
“你是來梓陽參加考核的,又不是來旅游的。怎么,加分的差事也不樂意?。俊?p> “加分?”一聽到這兩個字,溫果馬上來了興趣,“你早說有分加嘛,咱們什么時候出發(fā)?我馬上去換衣服?!?p> “現在吧,時間挺緊的?!?p> “那我呢前輩?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一旁的吳夕開口問道,他并不想摻和靈修者之間的事,可他現在畢竟是龍組的一員。
“小夕嘛……這次行動也沒什么需要你參與的地方,這梓陽龍組就我們幾個人,也還沒大到需要搖光才能運轉的地步。你就該干嘛干嘛吧,休息幾天就去你原來工作的地方復業(yè),需要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的。”
“我抗議!為什么他就能休息,我就得落地開工!你這不公報私仇嘛!”床上的溫果表達起了自己的不滿,要不是干活有分加,那就不止抱怨兩句這么簡單了。
“不用理她,你先回去吧小夕。沒猜錯的話,你應該還得去接個人吧。別讓人家等急了?!?p> “啊,謝謝前輩提醒,那我先走了!”
說完,吳夕火急火燎地沖出了病房,要不是曦和提醒,他還真忘了自己還有個人要接。
“好了,說吧,是什么工作讓你不想把吳夕卷進來?”
吳夕走后,溫果的表情和語氣都認真了起來,意思是該談正事了。
“小夕他只是個普通人,有些事沒必要把他卷進來。”曦和也來到門邊,看樣子準備出去,“你還是先換衣服吧,咱們可以找個地方,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