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桌上的機關人偶咿咿呀呀地唱起來,打破了一室靜謐。
旁邊躺椅上,李石睜開眼睛,打了個懶洋洋的呵欠。
這是一間制符室,他現(xiàn)階段混飯吃的地方。
還算寬敞的空間,被分隔為一大一小兩個區(qū)域。
大的是休息區(qū),占據(jù)整個空間近三分之二的面積,除了舒適的桌椅榻之外,還有兩個大肚四腳柜,里面塞滿了打發(fā)時間的各種物件。
小的則是工作區(qū),靠墻一張大工作臺,幾乎占據(jù)了所有空間,臺面上隨意擺放著成套的制符工具和繪制好的符篆,靠門邊一個落地窄木架,上面是各種制符材料和一些雜物。
撿起不知什么時候掉到地上的《山水錄》,李石站起身,走到工作臺邊,開始為今天的工作收尾。
他目前的身份,是昌隆商行的一階符師,平日的工作,就是制作各種一階符篆。
因為精神力強大,相比于其他同階符師,李石制符的速度要快得多,一天的工作量,他只需要花費不到一個時辰,就可以輕松完成。
所以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李石就在自己的制符室中,辟出一處休息區(qū),完成當天的任務之后,就在這里消磨掉剩下的時間,睡睡覺看看書喝喝茶發(fā)發(fā)呆,直到下班。
簡單將工作臺上的物品歸位,李石從架子上拿下個一尺見方的黑色木匣,把整理好的成品符篆放入其中。
最后將木匣上交,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徹底結束了。
“啪啪啪?!?p> 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拍得微微震顫,一個頗有活力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石頭,磨蹭什么呢,太陽都落山了?!?p> “來了?!?p> 李石應了一聲,拿起木匣,幾步走到門口,一邊解救快要散架的門板,一邊無奈道。
“說過多少遍了,門是用來敲的,不是讓你砸的?!?p> 門打開,一個眼睛明亮的青年,出現(xiàn)在眼前。
趙則,一階符師,李石的同事兼好友。
看到好友此時的樣子,李石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今天這家伙一反平日的隨意,顯然是剛剛精心收拾過,從上到下都溜光水滑的。
頭發(fā)整齊沒有一根雜毛,衣袍上連個褶子都沒有,腰上還掛著一塊通透的碧色玉環(huán)。
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四個字——人模狗樣。
騷包得簡直沒眼看。
“著什么急,望江樓就在那里,又跑不掉?!崩钍滩蛔⊥虏?。
不過是去尋點樂子,消遣消遣,也犯不著這么心急火燎的吧。
“怎么不急,再晚就沒地兒了,快快快,先去交貨?!?p> 趙則像是一刻也等不了似的,李石剛伸手把門帶上,就被他急吼吼地拽著往外走。
一刻鐘后,交結完工作的兩人,已然行走在通往望江樓的路上。
望江樓是坊間一座小有名氣的茶樓,由于置身樓中,可以遙望數(shù)十里外的江流山而得名。
上了望江樓二樓,坐于窗邊,入眼便是江流山南麓,籠罩著淡紫色云霧的漫山艷麗火紅。
那是一大片綿延的異種鳳葉林,一年四季都赤紅如火,又因為毒性猛烈,終年彌漫著淡淡的紫色迷幛,遠遠看去景色極為壯觀。
是以望江樓檔次雖然不算高,生意卻是頗為紅火,尤其近幾個月,樓中新來了一位唱曲女子,人美曲更美,寥寥幾次露面,就受到一眾茶客追捧。
以至于每到唱曲女子登場的那幾日,都有人慕名而來,那個時候的望江樓,可以說是一座難求,稍晚上一步,只怕連一樓大堂都擠進不去。
今天就是這樣一個日子,作為追捧大軍中一員的趙則,自然絕對不會錯過。
只不過他今天的運氣明顯不太好。
“唉?!?p> 二樓窗邊,趙則一臉地頹喪地趴在桌上,嘆了進門以來的第三十七口氣,原本飽滿的精神更是一落到底,臊眼耷眼的,活像剛剛是回光返照一樣。
“行了,擺這張臭臉給誰看呢。”
在趙則張開嘴,正要再嘆第三十八口氣的時候,李石直接拿起茶盅塞進他的手里,一邊笑罵道。
茶盅雖小,但剛泡好的茶水卻是滾燙,掌心接觸到茶盅,趙則頓時被燙得嘶了一聲,忙不迭地直起身甩手。
“你小子心也太狠了吧?!?p> 趙則表情夸張,一張臉幾乎皺成一團。
“我都這么傷心了,你也真下得去手?!?p> “切,多大點事啊。”
李石把面前的茶盅也滿上,拎著小茶壺噔地墩在桌上,滿臉地看不上,頗有點怒其不爭地道,“看你那點出息?!?p> 活了兩輩子,李石都理解不了所謂追星族的腦回路。
就像是此時坐在眼前的基友,平日看著挺正常的一個陽光帥小伙,知書達禮,孝敬尊長,也沒覺得有什么特殊愛好啊,誰能想得到,不過是前段時間偶然聽過兩回現(xiàn)場,還是隔著道簾子看得不清不楚的,就一下變成了個小迷弟,整日心心念念的,就是連正臉都沒見過的茶樓女神,活像是中了降頭一樣。
要知道,這望江樓名義上是茶樓,實則就是一處中檔會所,提供的是什么服務,成年人都懂,自然的,消費也不可能低得了。
以他們兩個一階符師的收入來說,若是每天來單純喝茶聽曲,勉強算得上是正常休閑,但若是再想加點其他服務項目,那就有些腦袋進水之嫌了。
反正如果是他,只靠著一階符師的酬勞過活,那是絕對舍不得天天上茶樓的,更不會放任自己去追捧什么勞什子的茶樓女神。
這年頭,女神都是別人的,靈石才是自己的。
辛辛苦苦掙來的靈石,干點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孝敬別人的未來老婆。
切。
真是糊涂到家。
就像是今天,原本是這位茶樓女神固定出場的日子,結果在兩人付了茶資踏上二樓之后,才得知女神今晚不營業(yè)。
最神奇的是,此時整個二樓,都坐滿了慕名而來的茶客,但氣氛卻是頗為融洽,在悠揚的絲竹聲中喝茶閑談,竟然沒有一個人,因為茶樓欺騙消費而砸凳掀桌,甚至連個摔杯子的都欠奉。
“唉,你不懂?!?p> 聽到李石的疑問,趙則無力地擺了下手,一臉深沉地道。
原來一個月前,在一次登臺之后,茶樓女神曾親開芳口,表示為了更好的回饋賓客,想要增加新的談唱曲目,若是有茶客提供的詞曲被她選中,就會親自為其獨奏一曲。
說起來,在天鳳大陸,茶樓和花樓雖然本質一樣,但服務形式卻不太一樣。
說得通俗點,就是花樓更簡單直白,沒有什么多余的遮掩,到那里去的修者,基本都是直奔主題,其間的所有附加項目,也是以助興為終極目的。
而茶樓則是要相對含蓄得多,來這里的修者,更多的是喜好附庸風雅之輩,談論的也都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
所以根本沒露過幾面,只憑借歌喉琴藝出彩的茶樓女神,才會如此地受到追捧。
也正是因為如此,茶樓女神的承諾一出,一眾茶客頓時應者如云。
之后即便不是登場的日子,望江樓也是日日爆滿,幾乎是每天都有茶客來獻詞獻曲,希望自己能雀屏中選,可以跟女神單獨相處,獨享天籟,萬一得女神垂青,說不定還有機會作那幸運的入幕之賓。
“嘖,戲還挺多?!?p> 對于趙則的解說,李石的反應極為平淡,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波瀾。
他前世生活的世界,娛樂盛行,信息極度發(fā)達,各種各樣招數(shù)套路都被用爛了。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李石眼里,太陽底下就沒有新鮮事。
這話原樣照搬到天鳳大陸,也同樣適用于眼前的情境。
像這種最初級的營銷手段,自然無法打動他這個閱遍天下的老宅男。
不過李石不買賬,一眾茶客卻是個個熱血上頭,活像被打了雞血一樣。
這一個多月來,已然有二名幸運兒脫穎而出,獻上的詞曲得到女神垂青,今日則是出現(xiàn)了第三位幸運兒。
所以嚴格來說,今天茶樓女神并非不營業(yè),而是不對外營業(yè)。
至于那名幸運兒,早在李石和趙則到來之前,就在一眾茶客羨慕嫉妒的目光中,被請入茶樓后的別苑,飄飄然地獨享女神的琴藝和歌喉了。
此時,二樓之中的茶客,都在低聲談論著此事。
坐在兩人旁邊桌的幾名茶客,似乎跟那名幸運兒認識,也正酸溜溜地發(fā)表著自己的見解。
“那小子,哪來什么文采,真是撞了狗屎運了。”
“可不是,就他那水平,頂多寫出個天上一朵云,地上一枝花的打油詩,哪會寫什么詞啊曲的。”
“沒錯,搞不好就不是他寫的,而是花靈石買的?!?p> “這還真有可能,東街那邊就有不少賣字畫的,一個攤子全包圓,也就兩三塊靈石的事?!?p> “哎,咱們怎么就沒那個心眼,早想到這招,今天進去的就是我了。”
“對啊,我怎么就沒想到?!?p> “……”
聽著耳邊的閑談,李石興趣缺缺,趙則卻是越來越精神,忽然一拍大腿,作恍然大悟狀,緊接著就轉頭看向李石,一雙眼睛閃閃發(fā)光,滿臉堆笑。
“干嘛?!?p> 接收到趙則的視線,李石下意識挑眉,防備地微微后仰。
“石頭,不不,石頭哥。”
趙則笑得狗腿無比,一邊拿起小茶壺,殷勤給李石倒茶,一邊湊過腦袋。
“怎么樣,李大才子,幫兄弟一把唄。”
“免談。”
李石擺出一張晚郞臉,特別冷酷無情地吐出兩個字。
“別啊,你文采那么好,就幫兄弟個小忙唄。”
趙則無視李石的冷臉,依舊一個勁兒地賣力忽悠,好聽話不要錢一樣往外倒,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趙則說李石有文采,可不是信口開河。
不說他的制符室中,那個連唱半個月小曲都不重樣的機關人偶。
只說平日兩人一起吃喝玩樂的時候,李石偶爾喝得來了興致,隨便酸上兩句,聽起來也都是瑯瑯上口。
趙則雖然不擅此道,但好壞還是分得出來的。
就拿前幾日的重九節(jié)舉例,兩人晚上在院子里小聚,李石喝了大半斤靈果釀,估計是有點上頭,突然就開始大發(fā)感慨,未了一臉深沉地對著天上的月亮,來了句什么“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
不過是極為簡單的兩句話,但卻讓趙則大為觸動,在小夜風的吹拂下,不由得想起了早逝的雙親,和遠在牛頭村隱居的師傅,還忍不住淌下了幾滴貓尿。
以李石這樣的水準,絕對是打遍商行無對手,就是放到東街那樣的地方,至少也值個七八九十塊靈石。
所以寫出打動心中女神的詞曲,肯定不成問題。
“行了行了,你能不能有點節(jié)操?!?p> 李石被趙則的彩虹屁拍得直惡心,終于忍不住伸手推開眼前諂媚的家伙,一邊擼掉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邊鄙視地道。
“不就是個女人,你至于嗎?連人家是圓是扁都不知道?!?p> “庸俗。”趙則拍桌,瞪眼,義正詞嚴地道:“我傾慕的是她的才情,又不是她的容貌?!?p> “切?!?p> 李石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并毫不客氣地朝他扔出一顆花生米。
都是千年的老宅男,在這跟他玩什么柏拉圖。
還重才不重色呢。
呸吧。
下賤。
你饞的是什么,自己沒點那個數(shù)嗎?
“咳?!?p> 趙則舉手就唇,掩飾地清了下嗓子,被好基友直白的目光,刺得面皮微微發(fā)熱。
其實吧,他在這方面,是個挺內斂的人,不過為了能跟夢中情人單獨相處,也就考慮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李石是自己的好兄弟,求自己的好兄弟幫忙,怎么也算不上丟人現(xiàn)眼,再說面皮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這樣的好機會錯過了,那才是要抱憾終生。
“就這樣說定了,剛好過陣子就是我的生辰了,你就當是為兄弟我賀壽好了?!?p> 趙則清了清嗓子,無視李石一臉的揶揄,直接行使好基友的特權,鏗鏘有力地道。
“不許拒絕,不然兄弟沒得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