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
城北。
別院之中。
演武場上,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正在練功。
她穿著一身紅色短打,長發(fā)扎成兩條麻花辮,隨著她的身形飛舞,手中是一對赤紅雙錘。
那錘子圓滾滾的,一個就足有磨盤大小,且分量十足。
舞動起來呼呼掛風,帶起道道殘影,有勢不可擋之勢,讓人不由得望而生畏。
在演武場的一角,站著兩名中年修者。
一個胖乎乎笑瞇瞇的佛爺樣,正是大總管吳端。
另一身形魁梧,五官方正,眉宇間隱隱泛著殺氣。
是城主府護衛(wèi)大統(tǒng)領(lǐng)云海。
此時,兩人正談?wù)撝鴩四迵?jù)點之事。
自從天一密境出事之后,他們就一直在追查那個禍首兇嫌。
只是對方遠比他們所預(yù)料的,要神通廣大的多。
不僅扛著魔咒反噬,躲過了他們的抓捕,之后更是徹底地銷聲匿跡。
任他們使出何種手段,即便是有三門四族鼎力相助,都沒能將此人挖出來。
不過好在密境開啟之前,他們就做了諸多工作。
再加上如今連續(xù)數(shù)日地大范圍搜索,他們已然得到了足夠的信息。
除了各方匯總而來情報,其中起到關(guān)鍵作用的,是一個錄制晶球。
當日在天一密境周邊,有三名護衛(wèi)在搜尋之時,遇到一名疑似同黨的女修。
雖然沒能將人留下,不過卻得到了那個錄制晶球。
晶球之中,是某次魔修襲擊過往商隊的影像。
而其中主持那次失敗襲擊的,正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那名魔修。
雖然那魔修中途離開不知所蹤,沒能幫助他們確認對方的下落。
但那段影像的最后,攝錄到了他的同黨,帶著數(shù)十個魔俑,消失在了一處形似大甕的山峰之中。
而他們正是通過這一重要線索,鎖定了那處疑似魔修老巢的地方。
經(jīng)過數(shù)日的緊張籌備,圍剿行動已然是箭在弦上,蓄勢待發(fā)。
此時兩人正在討論的,就是行動中的某些細節(jié)。
因為事關(guān)重大,務(wù)求一擊必中,中而即潰。
是以即便部署周密,也仍是要反復(fù)推敲,確保萬無一失。
又復(fù)了一遍盤,確認沒有任何遺漏之處,吳端這才又露出笑模樣。
他伸手拍了拍肚皮,嘆道:“此次圍剿,關(guān)系到城主府揚威,不能有半占錯漏,還是要辛苦云老弟多費心了?!?p> “大總管放心,這次末將親自帶隊,保證萬無一失。”云海點頭,鄭重道。
“不用這么嚴肅,你我都是為城主辦事,只要盡心盡力即可。”
吳端笑了笑,又道:“云老弟你就是太剛正,連個玩笑都不會開,也怪不得那些老家伙看到你就打怵?!?p> 他口中的那些老家伙,指的自然是此次三門四族派出來,參與圍剿行動的各長老堂主?!斑@些人,一個個都算盤打得極精,若是不能震懾他們,只怕到時候,個個偷奸耍滑,沒人愿意真的賣力?!痹坪u頭道。
畢竟以往類似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若不是城主府每次都精銳盡出,且有萬全的準備。
估計不僅是城主府,就是萬木城,也早就被那群陽奉陰違的家伙拖垮了。
“這一次情況不同?!?p> 吳端擺了擺手,一幅成竹在胸的樣子。
此次密境一事,讓三門四族損失慘重。
直到現(xiàn)在,那些神魂受損的精英們,都還昏迷不醒。
這陣子,各家可謂是手段齊出,靈丹妙藥不知道用了幾籮筐,卻是沒有半點成效。
為今之計,只能指望城主府大發(fā)慈悲。
以城主的身份,向天工府求取固魂丹和穩(wěn)魂符,才有機會保住那些精英的小命。
這種時候,自然是再給他們幾個膽子,也絕不敢招惹城主府不快,更不敢再跟城主府對著干。
“說得也是?!?p> 云海想到了這幾日那些老家伙指哪打哪,無比配合的樣子,不由得也笑道。
“說起來,我們?nèi)羰亲サ侥悄?,還要先感謝他一番才是?!?p> 正說著話,旁邊演武場上,紅衣少女斷喝一聲,將兩柄重錘子拋上半空,然后飛身而起,雙手接住。
下一瞬,紅色身影一閃,已然出現(xiàn)兩人面前。
“吳叔,云叔,不是說過,有什么事你們兩個商量著辦就是了,不用來告訴我的。”
紅衣少女一甩手,將兩柄重錘扔到了一邊。
重錘落地,哐哐兩聲,震得地面跟著顫了三顫。
連帶著吳端的臉皮,也跟著抖了三抖。
還不等他開口說話,紅衣少女又扯起袖子,極為豪爽地抹了把臉上的汗。
拿過旁邊桌上,早就準備好的一大杯冰鎮(zhèn)果酒,一仰脖咚咚咚灌了個底朝天,然后打了個小嗝,露出一臉舒爽之色。
“小小姐,你已經(jīng)成年了,是大姑娘了,這里雖然沒外人,好歹也注意點形象?!?p> 在紅衣少女張開嘴,正要大喊一聲“好爽”之時。
吳端忍不住搶先開口。
他的眉毛五官,幾乎都皺到了一起。
那幅糾結(jié)的樣子,簡直稱得上痛心疾首。
旁邊的云海,也是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
雖然從小看到大,早就習(xí)慣了小小姐不拘小節(jié)的做派,也欣喜于她的活力十足。
但每次看到這樣的場面,都讓云海忍不住想起溫柔嫻靜,一輩子說話都沒大過聲的小姐。
反差實在是太大了,對比實在是太強烈了。
他就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樣一個柔和似水的小姐,生出的女兒竟是這般跳脫的性子,活脫脫穿著裙子的假小子。
想來想去,問題肯定是出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沒錯,那個家伙粗俗至極,肯定是他的基因不好,連帶著拖累了小小姐,讓小小姐變成這副樣子。
對的,一定是,就是那個家伙的錯。
這一瞬間,吳端和云海的心中,同時浮現(xiàn)出相似的想法。
兩人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火苗,暗自咬牙。
等再見到他,一定要找機會,好好地痛揍那小子一頓狠的。
“哎呀,反正沒有外人嘛,怕什么。”
紅衣少女并不知道眼前兩人的想法,小嘴一歪,毫不在意地抓起垂到身前的辮子往后一扔,動作豪爽得再次讓吳端嘴角抽搐。
“安啦安啦,我不是都答應(yīng)過了,在外面絕對會保持什么淑女形象的?!?p> 紅衣少女看到吳端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笑嘻嘻地道。
她這套毫無誠意地安撫之詞,吳端早就聽過無數(shù)遍了。
知道自己再說什么,也是白廢口水,在心里再次罵了聲“那個混蛋”,便無奈放過。
將話題,又扯回到兩人之前討論的圍剿之事上。
“要開始行動了?”
剛聽吳端起了個頭,紅衣少女就眼前一亮,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那太好了,我……”
“不行……”
還不等她一個我字出口,吳端立刻打斷,一臉正色地道。
“小小姐,此事我們之前已經(jīng)討論過了,你答應(yīng)過不參與的?!?p> “我就跟著去看看,還不行么?!?p> 紅衣少女噘起了嘴,轉(zhuǎn)眼看向云海。
“這次有云叔帶隊,肯定不會有事的?!?p> “那也不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可不能說了不算?!?p> 不等云海說話,吳端就幫著他回答道,順便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云海這家伙,別看長著張威武不屈的臉,其實心軟得很。
尤其是對小小姐,簡直唯命是從。
只要小小姐撒撒嬌,就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能想辦法去摘。
這種虧,吳端已經(jīng)吃過無數(shù)回了。
所以每一次,這個堅持原則的惡人只能由他來做。
云海剛露出猶豫之色,就接收到了吳端的眼刀,面上頓時顯出幾分為難,心里卻是偷偷松了口氣。
他既不想讓小小姐不高興,也不想讓她隨意涉險。
小小姐雖然愛玩,但極為重承諾。
這一點倒是隨了她那混蛋爹,只要答應(yīng)了的事情,就絕不會反悔。
有吳端這話,小小姐肯定不會再堅持了。
果然,一見吳端態(tài)度這么堅決,紅衣少女也知道不可能通融了,倒也沒有生氣,而是很干脆地換了個話題。
“好吧,那就全拜托給云叔了,對了,昨天那隊護衛(wèi)是怎么回事,還有城門口,說是有城衛(wèi)殺了一個示眾的兇犯,引起了很多人圍觀?!?p> 一聽她提起此事,云海的臉色變得稍稍有些陰沉。
吳端也樂得避開圍剿的事不談。
雖然他每次都能堅持原則。
但也免有一兩次例外,被小小姐的耍賴神功搞得沒辦法,不得不妥協(xié)。
比如說之前的密境之行,就差點出事。
雖然結(jié)果是安然無恙,還是讓他后怕了好一陣子。
所以這一次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嚴守底線,嚴防死守,守口如瓶。
絕對不能再讓小小姐隨性而為了。
“昨日之事,發(fā)生得極為蹊蹺?!?p> 吳端抖了抖袖子,拿出一枚玉簡。
城主府有極為完善情報網(wǎng)絡(luò),每日發(fā)生的大小事件,都有專人整理上報。
他雖然不管這一攤,但也看到了消息。
因為覺得奇怪,就稍稍過問了一下,結(jié)果卻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當然,同樣的玉簡,紅衣少女和云海手中,也各有一枚。
“確實很怪。”
云海是大統(tǒng)領(lǐng),統(tǒng)管整個萬木城的軍務(wù)。
昨日城樓上的意外,他雖然不是馬上就知曉。
但別院外山腳下,那隊突發(fā)毆斗事件的護衛(wèi),本就是直屬于他的城主近衛(wèi)。
幾乎是事情發(fā)生之后不到半個時辰,他就得到了消息。
甚至還親自過問,見了那幾個打架的護衛(wèi)。
簡單將事發(fā)經(jīng)過說了一遍,云海又道。
“昨日不僅這兩件怪事,當時城門附近,還同時出了幾樁怪事,還有當日晚間北城的民居之中,出現(xiàn)多起夫妻吵架甚至動手的事情,今早我就派人去調(diào)查過,似乎像是所有人都在那個時候,突然被什么力量影響了心神一樣,莫名其妙就情緒失控,導(dǎo)致不必要的沖突發(fā)生?!?p> “竟有這樣的事,找到原因了嗎?”
紅衣少女聽得很認真,忍不住好奇道。
“暫時還沒有。”云海搖頭。
這種情況雖然極不尋常,但也不是絕對不可能出現(xiàn)。
目前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城樓上動手的那兩名護衛(wèi),是因為有家人死于那名示眾的兇犯之手,一時情緒激蕩,出手傷人。
還有那隊護衛(wèi),打斗的幾人,原本就是有些小矛盾。
當時他們休整的時候,幾個人正在開玩笑,不知怎么的,話越說越過頭,結(jié)果就打了起來。
“我和云老弟已經(jīng)討論過了,都認為是有人故意搗亂?!?p> 吳端接過話頭,繼續(xù)道。
“近幾日我們行動大有斬獲,亂七八糟地抓了不少人,其中肯定有魔修的同黨,或許就是這些人在暗中做手腳,想要攪亂我們的視線,渾水摸魚?!?p> “這樣啊,那可真是有點麻煩了?!?p> 紅衣少女無視吳端的眼神,屈起一條腿踩在椅子上,一手托著下巴,活脫一副山大王的樣子,道。
“能直接影響心志,放大情緒,這種算是神識方面的法術(shù)了吧,普通手段根本沒法查的?!?p> “普通的手段查不到,還有不普通的手段。”
云海笑了笑。
“甚至笨辦法也有用,只要查下去,總能發(fā)現(xiàn)問題的?!?p> “笨辦法,難不成要挨家挨戶搜查不成?”
紅衣少女眨了眨眼睛,一副“這個似乎很在趣”的表情。
“當然不能一家家的查。”云海搖頭。
那樣做的話,太容易引起恐慌。
昨日城樓上的混亂,已經(jīng)引起萬木城民眾的關(guān)注了。
再把整個北城民居都翻一遍,那豈不是自亂陣角,白送話題給敵人了。
他們的方法,當然也是搜查。
不過不是明查而是暗查。
由潛伏在各處的眼線,暗中尋找線索。
雖然速度要慢上許多,但絕對有效。
“這樣也行啊。”
聽到云海的解釋,紅衣少女緩緩點頭,覺得自己今天又學(xué)了一招,要趕快記下來。
“只是這個方法確實有些慢?!?p> 吳端又接著補充道。
“為了避免時間拖長,讓敵人有了可乘之機,所以還要動用護城寶鏡,確定萬木城中,沒有被魔修潛入?!?p> “這個沒問題?!?p> 紅衣少女很干脆地一拍大腿。
這個粗獷的舉動,再次讓吳端的眉毛,狠狠抖了兩下。
還是沒忍住咳嗽了一聲,徒勞地想要暗示小小姐,注意淑女風范。
云海則是木著一張臉,假裝沒看到。
反正小小姐年紀還小,正是活潑的時候。
長得又跟小姐,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以后肯定不愁嫁。
這些許小小的瑕疵,慢慢糾正就好了。
實在不行,可以讓那個混蛋,多準備些嫁妝也就是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邊別院之內(nèi),三人移步園中,繼續(xù)討論如何追查昨日怪事的源頭,杜絕魔修作亂的可能。
另一邊,昌隆商行,符篆坊內(nèi),符室之中。
李石和王順趙則,正圍著桌邊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