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李尚真輕輕地敲了三下自家的門,就在門外候著了。
門的另一側(cè)能聽到熟悉的拖鞋聲逐漸走近,還伴著幾句女主人聽不真切的嗔怪聲。
鎖一響,門便開了。
眼前的是這家的女主人。女主人身后是客廳,客廳中央的木質(zhì)餐桌已然有些脫漆。餐桌旁坐著的是男主人,正捧著一本書。
“爸,媽?!崩钌姓孀匀皇煜ぱ矍叭耍还艽蛄苏泻舯氵M(jìn)屋換鞋。
“兒子,今天怎么這么晚?”李尚真的媽留下句話,重新扎了扎頭發(fā),往廚房去。
她今年四十四了,個頭不高,有些微胖,臉上的褶子少許,白發(fā)比褶子多上幾分,但都還算不上顯眼。
“沒啥,就活兒干不完,稍微加了下班?!?p> “你們怎么總加班,也不見加錢啊?!?p> “你也太急了。咱兒子還沒轉(zhuǎn)正呢,怎么也得轉(zhuǎn)正才能加錢啊?!崩钌姓娴陌肿趶d里,把手上的書一合,也加入了聊天。
他今年四十八,國字臉,戴的眼鏡已經(jīng)只剩下半個鼻托。爸比媽再胖上一圈。褶子和白發(fā)顯眼許多,卻不及發(fā)際線讓人擔(dān)憂。
“不是三個月轉(zhuǎn)正嗎?該轉(zhuǎn)正了吧!”
“嗯…”李尚真無心地應(yīng)著聲,目光卻被一個赫然敲著“親啟”印章的快遞袋吸引了,問道,“爸,這什么快遞?我的嗎?”
爸陰陽怪氣地回道,“你的唄。寫著你的名字?!?p> 李尚真拿起文件袋,發(fā)覺已經(jīng)被人拆了。拆口處還有殘留的靈息。
“爸,你打開了?”
“話說,簽正式合同工資能多點吧?”
“別轉(zhuǎn)移話題!你是不是開過我的快遞了?!”
“我就想打開看看,怕是…”
“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動我的東西!何況你根本就沒靈力,這種來路不明東西你也敢碰?就不怕蹦出個惡靈小鬼來?!”
爸不當(dāng)回事地嘿笑著道,“沒事的。我不是有你師父給的護(hù)魂鈴嘛?!?p> “你…!”
師父的護(hù)魂鈴,乃是老人家取陰鐵陽煉,足八十一個晝夜,又鐫陽銅陰符,共五十四字真言,精心練就的護(hù)靈寶器。
據(jù)傳,就因此物可保主家三魂七魄免受兇靈惡鬼侵煞,才得名“護(hù)魂鈴”。
除了是一次性的,用過即毀之外,幾乎沒有缺點。
當(dāng)年師滿的時候,因為師父對李尚真極其滿意,作為感謝,才把這寶貝交給了一個毫無靈術(shù)的男人。
而這男人,竟然就用來擋了個小鬼?。亢喼笔潜╅逄煳?!
李尚真氣得肝都要炸了,更不想與這男人多言語一句。拿起快遞,進(jìn)屋就把門一摔。
快遞寄件人一欄的地址寫著江東省天然市云云,一看便知道是胡謅的。
但殘留在上面的靈息卻依稀尚存,應(yīng)確實是附過小鬼。
李尚真地打開文件袋,里面僅有一張半透明的符紙,再無他物。
他小心翼翼地將文件袋裁剪開來——果然在封筒內(nèi)側(cè)看到了八角符陣。小鬼就是通過這個符陣被束縛在文件袋上的。
從陣中符文的內(nèi)容上看,小鬼確有護(hù)件之用。
但同時,符文更注重的是要求收件人親啟,或許小鬼還有話要傳帶給啟封者本人。
只可惜如今已然魂飛魄散,無可對證了。
除了師父,李尚真想不到第二個人會選擇用靈物為媒介給自己傳達(dá)信息,這實在是太過謹(jǐn)慎了。
不過他認(rèn)得的人之中,能夠驅(qū)鬼喚靈的,本就除了師父沒有第二個人。
然而,仔細(xì)一想,李尚真又覺得不妥。
自拜入師門起,師父一再強(qiáng)調(diào)下山之后約法三章:其一,不言師父一切;其二,不記師父一切;其三,師徒死生不復(fù)過問。
如今怎會突然寄來個快遞…?
以李尚真對師父的了解,他斷不會違背自己立下的約定。
其中必有蹊蹺。
李尚真帶著困惑打開文件袋,里面除了一張薄如蟬翼的半透明符紙之外,再無他物。
仔細(xì)看那符紙,表面猶如琉璃般剔透光潔,摸上去卻如花瓣一般親和柔順,著實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的。
再配上用朱砂沾著金屑寫就的箓文,整個符紙更加顯得神光奕奕。
這符咒的內(nèi)容,李尚真實在是不解。
但書體確實有幾分師父的痕跡。
“兒子!吃飯啦!”隨著一聲呼喊,也不等李尚真應(yīng)聲,房門就被媽推開了,“走啦走啦,趕緊吃飯!”
李尚真還來不及再看一眼符箓,就被媽拖出了房間。
如若是師父留下的難題,想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想得透徹的。但吃飯不及時,媽暴跳如雷的樣子還是能夠料想得到的。
李尚真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坐到餐桌上。
爸卻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給自己倒上一杯小酒,諂媚地笑道,“兒子,你簽正式合同的時候,爸請你出去下館子,喝好酒。”
“不喝,苦齁齁的有什么好喝的?!崩钌姓鏆舛紱]消,哪有什么好臉色。
“咱爺倆還沒喝過酒呢!”爸煞有其事地又抿了一口,感嘆起來,“不急,爸愿意等。等你上了年紀(jì),你自然會明白酒的好。到時候記得請爸喝酒??!”
李尚真不想理他,只管埋頭往嘴里塞飯菜,想趕緊吃了飯回屋再去研究符咒。
“小子真沒勁兒!”爸又轉(zhuǎn)向媽,試探著問道,“老婆,陪我喝一杯?”
“又不逢年又不過節(jié),不喝?!?p> “就偶爾…”
“再啰嗦你也別喝了。偶爾讓你喝兩口還嘚瑟起來了,回頭再痛風(fēng)!疼得你走不動道可別叫我扶!”
“是是是,老婆大人說得對…我這周就喝這一盅,不多喝,不多喝?!?p> 不一刻,爸酒還未足,李尚真已算個飯飽,放下了筷子。
“不吃啦?”
“不吃了不吃了?!?p> “兒子,你啥時候也能添碗飯。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米飯至少也得吃三碗,你這太瘦了!”爸的老生常談,李尚真早就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
“你就吹吧!你們家是貧農(nóng)出身,我還不知道?吃糠都吃不著三碗,還吃米飯呢!”
李尚真沒有心思聽兩人掰扯,起身象征性地?fù)炝藫焱搿?p> 媽開口就道,“兒子你放著,進(jìn)屋去吧。我收拾就行了?!?p> 如此,這頓飯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李尚真恨不得三步并兩步地沖回房間,繼續(xù)翻看起符咒來。
李尚真跟隨師父修行了三年,主要以靈術(shù)為主,符咒雖也見得幾個,但師父不曾教授,連門也沒有入。
如今這符咒看也知道來頭不小,李尚真哪敢草率地發(fā)到網(wǎng)上去問。
但這不明不白的,心里也實在癢癢。
遍屋翻了一遍,好不容易找到一本早年從道觀請回來的書冊,上面有些關(guān)于符咒的介紹,再對照著網(wǎng)站上搜來的信息,自己開始瞎琢磨起來。
符咒分為符箓與咒語,是道術(shù)秘法。符箓強(qiáng)調(diào)體式,咒語強(qiáng)調(diào)頌法,前者引入了易術(shù)之思想,后者引入了易術(shù)之?dāng)?shù)理,相輔相成,又可以相互轉(zhuǎn)換。是道家所謂“山、醫(yī)、命、相、卜”之“五術(shù)”的根本,也是人界與天界、地界溝通的渠道與媒介。符咒的法力來源于修道者的道行。得道者甚至可以憑借符咒,實現(xiàn)通天達(dá)地,役神驅(qū)鬼,祈福禳災(zāi),祛病救人的目的。
“師父原來是個道士嗎?嗯…要是說的話,也確實有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樣子。”李尚真不禁自問自答,“師父是道士,那靈術(shù)是來源于道家?可既然如此,師父怎也不教我讀讀道德經(jīng)、易經(jīng)、陰符經(jīng)之類的…”
如今師生相別一年了,音訊不通,他老人家怎會知道自己住在這里,還特意寄了符箓過來。李尚真想不明白師父的用意,但師父絕非故弄玄虛的人,這樣大費周章必然有他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
“通天達(dá)地…”
“役神驅(qū)鬼…”
“祈福禳災(zāi)…祈福禳災(zāi)…祈福禳災(zāi)?”
“該不會有什么災(zāi)禍吧?!”李尚真不禁心頭一緊。
“還不是你非讓他學(xué)什么靈術(shù)!”
客廳里的兩人,不知哪句不合,又爭吵了起來。
“你當(dāng)時不也同意了嗎…”爸怯怯地嘀咕著。
“你還有理了是吧!要不是被那老騙子忽悠了,我會同意?你看著人家孩子一個個都要考985、211的,自己孩子到現(xiàn)在還一個初中文憑,你不覺得臊得慌嗎?”
“……”
“你說??!你怎么不說了?”
“這不是找到工作了嗎…”
“他這算什么工作?早出晚歸,累死累活,拿的工資還沒我爸的退休金多!你好意思讓他就這么干一輩子?!”
“別喊了,這么大聲兒子都聽見了…”
“聽見又怎么樣?他自己還不知道嗎?他比你這個當(dāng)?shù)亩济靼祝∫皇强茨隳菚r候懇切,他一個城里孩子,會去山里修行?”
男人悻悻地道,“咱兒子真的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屁!我問你,他學(xué)的這東西包分配嗎?有編制嗎?初中畢業(yè),學(xué)了三年,最后連個道士都不算,就知道奇奇奇!再奇才能當(dāng)飯吃?”
“不是,我和你說,靈術(shù)雖然冷門了點,但不比茅…”
伴隨著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李尚真感覺到一陣無來由的頭暈,桌上的電腦屏幕也不住抖動,老媽摔個碗能有這么大勁兒?!
李尚真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從座位上翻到地上去了。
不,他不是翻下去的,是被這晃下去的。
地震了。
整個房間連同家具劇烈地晃動著,他躺在地上只覺得周身被砸得生疼。
不及動彈,接踵而來的失重就將他拉入恐懼的深淵…
冥冥之中,李尚真不知是否身在夢中,竟看見桌上的符箓金光四射,騰然飛起,從自己的印堂徑直鉆入體內(nèi)。
頓時有一股熱流繞鼻下沉,直至小腹,遍游周身,耳邊則響起了師父誦讀的聲音——
天地同根,穢炁法道,陰極至陽,厄盡現(xiàn)福。金光流輝覆五臟,紫微飛霞騰真神,清虛無量,身形相容,九幽未限,魂魄得度,弟子不稽,應(yīng)變無停,兇邪降我,自然常存,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