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凌若淵,一同長大。
一同長大的日子,是我們一生之中,最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
童心純真,毫無雜念。
在一次次上山下河,逗貓惹狗之中,我們成了莫逆之交。
我們形影不離。
同吃,同住,同學鑄劍。
同喜,同樂,同悲。
我們窩在一床被子里,講著鬼故事,然后把自己嚇得半死。
一個人生病了,另一個,就會守在床邊,講著笑話,讓難喝的苦藥,也變得有趣。
九劍門中的弟子,多是江湖世家的兒女,一到過年過節(jié),便會回到家中,共聚天倫。
偏偏這個時候,是作為孤兒的凌若淵,最為寂寞難熬的時刻。
我便把凌若淵帶回家中,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那顆看似堅強的玻璃心。
幸虧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對凌若淵的玻璃心,頗為呵護。
那就是你的師父,我的師弟,凌若淵的師兄,秦松。
秦松是師父曾瀾的長子,是那種,在九劍門中,可以橫行霸道的角色。
但是秦松,把橫行霸道的權利,留給了凌若淵。
凌若淵,就這樣,成了九劍門中,最耀武揚威的貨。
山里的動物被我們追得上躥下跳,附近農戶地里的蘿卜被我們拔了個精光。
九劍門的各位長輩,也被我們捉弄得苦不堪言。
到師父那里告狀的人,簡直要把師父的門檻踏破了。
但師父,對我們出奇地縱容。
特別對于那個混世魔王般的凌若淵,師父仿佛有著浩蕩的耐心。
這種耐心,可能與凌若淵的天資有關。
師父說,凌若淵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雖然平日里沒心沒肺地瘋玩,但是凌若淵,妥妥地是個學霸。
她的鑄劍和劍術,在我們那一輩的師兄弟中,是最耀眼的。
因此,在凌若淵的帶領下,我們有恃無恐地,把九劍門中的歲月,過得頗為自由自在,蕩氣回腸。
不但在九劍門中折騰,我們還經常,偷偷摸到山下去,霍霍蒼生。
我們最喜歡的,是到安樂山下的城鎮(zhèn)里去。那里有雞樅餌塊、過橋米線……可以讓我們吃得腦滿腸肥。還有各種有趣的把戲,讓我們起早貪黑地惦記著。
有一日,我們又瞞著師父,出現在山下的他郎城[7]中。
他郎城,因茶馬往來而熱鬧非凡。
城中的商賈川流,馬鈴之聲連綿不絕。
我們大吃大喝之后,腆著肚子,擠在人群之中,給一場落俗套的把戲,大聲地喝彩。
落俗套,是因為,不過是些吞刀碎大石的小場面。
但是我們依然很賣力地拍手,跳著腳地歡呼,嗓子都喊啞了。
很快,我們的傾情付出,有了回報。
這場落俗套的把戲,突然有了轉機。
幾個窄衣長裙的秀美女子魚貫而出,將圍觀的人群疏散開來,空出好大一塊場地。然后場地周圍,被密密實實的柵欄圍了起來。
人群沸騰起來,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原因點燃了熱情。人們你推我擠,極力地往柵欄里張望,臉上掛著期待的興奮表情。
我們當時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屁孩,一時被洶涌的人群,擠得站立不穩(wěn)。
如同驚濤駭浪上的扁舟,弱小,無助,可憐。
當然,弱小可憐之類的,在凌若淵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
她將臉一抹,拉起我和秦松的手,大喝一聲,就往人群深處鉆去。
凌若淵身材瘦削,渾身上下又是一股無所畏懼的勁兒。她拉著我們,專門往人最多最密集的地方鉆。
不過一會兒,被撞了腰的,踩了腳的,殺豬般地叫囂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起來。
但是,我們也成功地搶到了柵欄旁最好的觀景位置。
在我和秦松崇拜的眼神中,凌若淵向我們擠擠眼睛,一副神氣得意的模樣。
那個模樣,是那么絢爛。
就像是陽光下的迎春花一般,金燦燦的。
這一幕,多年來,一直刻在我的腦海里。
不能忘懷。
就在我們的洋洋得意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得意很快就變成了驚訝。
不但我們驚訝,剛才還興奮不已的人群,突然如同掉進了冰窟,熱情高漲的火焰突然熄滅了。人們默不作聲,呆滯地傻站在原地。
很快,站在原地的人們,開始悄悄地向后退卻。
默不作聲的人群中,開始迸發(fā)出驚疑聲,驚呼聲,甚至尖叫聲。
當然,作為九劍門混世魔王的凌若淵,斷不會輕易地露出怯意。
即使膽怯,凌若淵也會故作鎮(zhèn)定,不露聲色。
果然,凌若淵面色蒼白,卻如同木樁一般,依舊穩(wěn)穩(wěn)地立在柵欄前。
凌若淵是我們三人中,年紀最小的。既然她都沒有嚇得逃跑,我和秦松自然也只能硬著頭皮裝膽大,哆哆嗦嗦地立在凌若淵的旁邊。
當時,我打心眼里佩服這個個頭不大的小師妹凌若淵。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膽色。
雖然,后來凌若淵偷偷告訴我,她當時并不是膽色超群,而是,她已經,被嚇軟了腿,挪不動地方了。
這把混世魔王都嚇軟腿的,確實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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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柵欄圍成的空地中央,被抬上來個巨大的箱子。
箱子用竹篾編成,被十來個纏著頭巾,穿著短衫長褲的年輕人抬上來。
這些年輕人,身材高大壯實,手臂上紋著繁復的花紋[8],顯得霸氣十足。
但竹箱被放到空地中央后,這些霸氣十足的年輕人突然嗖的一聲,做了鳥獸散,跑得干干凈凈。
仿佛,他們對箱子里的東西,頗為忌憚。
但竹箱被孤零零地落在空地中央許久,卻毫無動靜。
仿佛箱中讓人忌憚之物,正在沉睡。
過了良久,驚恐的人群,仿佛失去了耐性,又紛紛聚攏來,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直到,一陣悠遠的笛聲傳來。
笛聲很動聽。
但曲調卻有些怪異。
聽起來,仿佛正在喃喃低語。
很快,這喃喃低語,有了回應。
空地中央的箱子中,發(fā)出低低的嘶鳴聲。
嘶鳴之聲并不尖銳,卻異常地震耳發(fā)饋,讓人的耳膜生疼。
不但耳膜,連人心,都莫名地顫動。
更加讓人心震顫的,是那讓人忌憚之物,隨之從沉睡中清醒。
并且,從箱中出現了。
準確的說,是爬出來。
果然是一個怪物!
一條蛇!
一條車輪粗細的蛇!
但細細看來,又分明不是一條蛇。
九個牛頭大小的蛇頭,互相纏繞,又互相撕咬。
九個蛇頭,仿佛極度憎恨彼此,張牙舞爪,仿佛抱著同歸于盡的決心,互相啃咬,直到鮮血淋漓。
不過,這九個怪物,可能皮肉極其粗糙,即使鮮血淋漓,依然生龍活虎,兇神惡煞。
九個兇神惡煞的蛇頭,黝黑發(fā)亮,長相丑陋,還散發(fā)出濃重的腥氣,令人作嘔。
它們一邊互相殘殺,一邊扭動著身體,從竹箱中爬出來。
這時大家才發(fā)現,這九個蛇頭,雖然互相憎恨,但卻只能永遠相愛相殺。
因為,它們竟共用同一個身體!
原來是一蛇九頭!
[7]他郎:今云南墨江縣。
[8]傣族男子有紋身習俗,以示勇敢或祈求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