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山哀鐘敲響。
九劍門連失兩位大神。
九劍門的長老弟子,紛紛趕回安樂山。
各門各派也都遣人來致哀。
一時間悲聲遍野。
連天公都哀怨,連下三天大雨。
師父和師叔的靈柩,停在九劍門的青云殿里。
殿前是一個氣勢恢宏的廣場,如今,掛滿了喪幡。
來往致哀的人,默然不語,穿行在廣場之上。
但往來穿行的致哀人,往往被廣場上的怪異一幕吸引,紛紛側(cè)目。但側(cè)目之后,致哀之人又紛紛繞道,仿佛頗為顧忌。
這怪異一幕,是個女子。
她一身喪服,卻跪在青云殿外。
大雨瓢潑,早已經(jīng)將她淋個透濕。
但她不為所動,表情木然。
這女子,正是凌若淵。
她已經(jīng)跪了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也不言語。
她面色蒼白,看起來很是虛弱。
我好生難過。
我勸了她很久,但她根本不理會我。
我知道秦松更加難過。
他一直在大殿中守孝。但到了夜里,我看見他偷偷地站在門前,望著凌若淵發(fā)呆。
秦松一定是極糾結(jié)的。
師父臨死之前,要我看著這兩人。
但這兩人,如今弄成這樣。我,心如亂麻,不知道該如何去分擔這二人的痛楚。
還有一個人,也是極痛苦的。
就是月牙兒。
他和楚清掌門很早就趕到了九劍門。
月牙兒想把凌若淵拉起來。但凌若淵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
月牙兒無法,就給凌若淵舉了把傘,站在雨中,陪了她三天三夜。
到了第四天,凌若淵仿佛醒過來一般。
她突然吸了一口氣,大喊一聲:“師父,娘,若淵拜別!”
說完,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之后,她突然站起身來,轉(zhuǎn)身就走。
在場的人,都被驚住了。
我和秦松追出去,哪里還有凌若淵的影子?
我和秦松追到醉月崖,才看到正在冰洞外的凌若淵和月牙兒。
月牙兒正激動地對著凌若淵說著什么。他死死地拉住凌若淵,似乎想要將她拉回來。
但凌若淵不為所動,一股蠻力,幾乎要把月牙兒也拖進洞中。
我心中悲苦,怕是今生再見不到凌若淵。想到這里,我眼淚涌出,澀聲喊道:“若淵!”
凌若淵停住了腳步,她緩緩轉(zhuǎn)過身,向著我們的方向望過來。
她面目悲愴,卻突然淡淡笑了笑。
以前,凌若淵笑起來,就像艷陽下的油菜花一樣,金燦燦的。她的笑聲是震耳欲聾的:哈哈哈哈……
但如今,她的微笑,是那么慘淡,讓人看了好生難過。
凌若淵抬起手,向著我揮了揮,仿佛是告別一般。
之后,她一轉(zhuǎn)身,迅速消失在山洞深處。
月牙兒似乎想要追進去,被我一把拉住。
“她必須去?!蔽夷四ㄑ蹨I,低聲對月牙兒道。
月牙兒一把將我的手甩開,很是憤怒地道:“你們九劍門,到底在做什么?”
我剛想解釋,突然聽到身后紛亂的聲音傳來:“你們九劍門,到底在做什么?”
我轉(zhuǎn)過身,只見大批前來致哀的武林中人,出現(xiàn)在我們身后。
這些人,七嘴八舌,指指點點,仿佛很是不滿。
為首的一人上前一步,向我們拱了拱手,朗聲:“幾位,本來九劍門大喪,我們不便打擾。但是,九劍門如此包庇縱容惡徒,天理不容!人神共棄!”
我定睛一看,此人身材高大,手持一把鳳翅鏜,竟是肖成!
不遠處,詹淇,公孫玄等人,正混跡在人群中,賊頭賊腦,伺機而動。
我心中簡直要噴出火來!
這群惡徒!
殺了人,奪了書,現(xiàn)在還要回來斬草除根嗎?
我剛想上前辯駁,秦松卻攔住了我。
秦松緩緩走上前去,疲憊地道:“那,你們想要如何?”
肖成冷哼一聲:“殺師滅祖之人,就應該就地正法!”
秦松突然提高音量:“凌若淵為何殺師滅祖,閣下可能最是清楚?!?p> 肖成臉色一白,大怒道:“秦松,你休要信口雌黃!凌若淵修習真言宗,叛道入魔,才會殺師滅祖。此等敗類,九劍門應該立即交出來,給江湖一個交代!”
肖成話音剛落,他身后的眾人,紛紛點頭應和。
秦松眉頭一皺,朗聲道:“凌若淵是我九劍門弟子。她是否有罪,怎樣懲罰,都是我九劍門的事情。不需要任何門派插手!”
肖成冷笑一聲:“凌若淵殺師,你們九劍門,只是讓她在醉月崖思過五十年。不痛不癢,明顯是有心偏袒。”
秦松不甘示弱:“肖掌門如此關(guān)心我九劍門弟子,咄咄逼人,一心致凌若淵于死地,又是何目的?莫不是肖掌門做賊心虛,要殺人滅口?”
肖成一時語塞,吞吞吐吐起來:“我,我怎會做賊心虛?”
見肖成語塞,詹淇冒出頭來,陰陽怪氣地道:“秦松,你也真是大度。凌若淵是你的殺母仇人。你如今卻處處維護。你可對得起曾瀾掌門?”
秦松面色一青,卻仍巋然而立,毫不退縮:“母親囑咐我,追逐本心。我今日所做之事,不負九劍門,不負母親。”
詹淇陰惻惻地道:“你的意思是,九劍門為了那妖女凌若淵,要與天下為敵了?”
秦松突然將背上幽蘭長劍燼瀲抽出,擎在手中,高聲道:“凌若淵已認罪領(lǐng)罰。再與她為難者,就是與我秦松為難,就是與我九劍門為難。醉月崖是我九劍門禁地。擅闖者,死!”
只見人群中,閃出一個蓬頭亂發(fā)的中年人。他怒目圓瞪,大喝道:“那我祁錚,就來一闖你九劍門禁地!”
說罷,祁錚雙掌交錯,向秦松抓來。
秦松曾兩次敗于祁錚之手。但他毫無懼色,長劍一揮,便迎上前去。
祁錚的冰炙掌,掌法霸道,掌掌擊向要害。
秦松的燼瀲劍,劍風凌厲,寸步不讓。
幾個回合過去,秦松絲毫不落下風。
祁錚暗暗稱奇,暗道秦松劍術(shù),一日千里。
祁錚暗下狠招,意欲取秦松性命。
而秦松咬緊牙關(guān),大有拼命之勢。
一時間,二人形勢膠著,不分上下。
祁錚大為后悔。自己這一出頭鳥,怕是撈不著半點好處。
而再如此下去,自己和秦松,便是兩敗俱傷。
正當二人力竭之際,突然看到一道光。
這道光,色彩繽紛,猶如漫天彩霞。
伴隨這道彩光出現(xiàn)的,是一股澎湃力道。
這力道,生生將祁錚和秦松分開。
祁錚踉蹌幾步,差點摔個狗啃泥。
而秦松,連連后退,勉強站定。
在場眾人,見到這五色劍光,便知是峨眉掌門楚清出手了。
楚清的澤阿劍,是一對短劍,流光溢彩,名動江湖。
澤阿劍雖貌美,其實是令天下人聞之變色的利器。
楚清雙手持劍,立在祁錚和秦松中間,面帶慍色。
“秦松!”楚清開口了,帶著明顯的責備之意:“你尚在孝期,便與人動手,爭強斗狠,可是人子所為?”
秦松低下頭,沉默不語。
楚清轉(zhuǎn)過頭,盯著祁錚,語氣更加陰冷:“祁掌門,你可是以為九劍門失了曾瀾和聶輕寒,便可以任人踐踏了?”
祁錚氣焰一滅,大氣不敢出。
楚清轉(zhuǎn)過身,面向眾人,面目威嚴地道:“凌若淵,是我的義女。她犯下大錯,有勞江湖各位朋友惦念提點。今日她已領(lǐng)罰思過。此事到此為止。若將來再有人為難,便是與我峨眉作對?!?p> 楚清用眼睛將眾人掃了一遍,又冷聲道:“諸位,可聽清楚了?”
她的音量不高,卻是字字珠璣。
醉月崖外,各路牛鬼蛇神,聽得心驚膽顫。
眾人不敢造次,訕訕離去。
醉月崖,終于恢復寧靜。
只剩下,洞中人,孤燈寒冰,隔絕恩怨情仇。
洞外人,愴然若失,凄風冷雨中,不忍顧念。
我們都心中明了。
不管是洞中人,還是洞外人,都將陷入一場煎熬。
只是,沒想到,這場煎熬,會那么漫長。
有人白了青絲。
有人斷絕了生死?!?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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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懿講完,已經(jīng)眼角泛淚。
戴天和端木華,也紅了眼睛。
場上眾人默然不語,神色各異。
良久,巫赤低聲問道:“鐘掌門,您且節(jié)哀。恕我直言,您所講之事,不是說明,曾瀾前掌門,還是被凌若淵所殺嗎?”
話音一落,場上眾人紛紛點頭,疑惑不解。
只見鐘懿神色悲戚,從懷中,緩緩取出一頁發(fā)黃書柬。
鐘懿哀聲道:“師父曾瀾,過世不久,我們便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是師父親手所寫。她將此事的前因后果,都寫在信中了?!?p> 鐘懿頓了頓,輕聲言道:“師父說,在聶輕寒師叔離開九劍門的前幾天,曾經(jīng)來找過她。
她們二人,發(fā)生激烈的爭執(zhí),為了真言宗的去留。
師父極力主張放棄真言宗。江湖之中已有人蠢蠢欲動,留下真言宗,則一場災禍在所難免。
但聶輕寒師叔,一意孤行,一定要將真言宗,留在自己身邊。
聶師叔,為了避免連累九劍門和凌若淵,決定自己脫離九劍門。
師父苦勸無效,只能與聶師叔寫下了決裂書,放聶師叔離去。
聶師叔離去之前,要師父發(fā)誓,保住凌若淵。
師父拉住聶師叔的手,流著淚,讓她放心。
師父說,她一定會舍命,保住凌若淵。
師父心中明了,讓聶師叔孤身帶著真言宗離開九劍門,一定會有殺身之禍。
師父最怕的,便是凌若淵會報仇。
如果凌若淵陷入報仇的漩渦,那師父對聶師叔的承諾,就將化為烏有。
師父思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能讓凌若淵,放棄報仇。
那就是,懺悔。
而唯一能讓凌若淵懺悔的,就只有,師父的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