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燈會
盛世無雙,恰逢燈火闌珊,期許男女,不立宵禁,萬夜同慶,同初入三春,新逢十五,燈籠火樹,爭然九陌之時,舞席歌筵,汴京通明。
曹旖穿華服錦衣,帶精致羊面具,往最熱鬧的茶市跑去,身旁的小廝與侍女往來相隨,喘不上氣,緊緊跟著她。
“今兒是最熱鬧的一天,我定要好好玩,困在家里多日,可是把我無聊壞了?!辈莒綄χ砼缘囊坏扰剐⑤氛f道。
孝莘點了點頭,大力拉住她家小主,規(guī)勸幾番:“可郡主您也要慢一點,你這久病初愈的,當(dāng)心身子,若主君知道了,定要責(zé)罰我?!?p> 不過豆蔻年時的曹旖孩子心性極強,哪聽得進這話,也只管往前沖,倒是一些兒也不顧形象。
糖葫蘆,炸紙人,小金碗,女孩用的發(fā)簪子,還有那兒童戲青棗的有趣玩意兒,都讓曹旖通通嘗了個遍,好不歡喜。
前方馬蹄聲聲,疾步如風(fēng),看是哪家的少年郎止不住這馬,眼看就要撞上曹旖的腦袋。
忽的春風(fēng)一陣,一把力拉住了險些破相的曹旖,她嚇得轉(zhuǎn)頭,望見帶著貓面具的人,看身型是個男子。
男子緩緩開口:“姑娘沒事吧?”
曹旖搖了搖頭,身旁的女使連忙護住了她。
她摘下面具,道謝一番。
男子驚喜萬分,也連忙摘下面具說:“原是仙允師妹,可真是巧?!?p> 曹旖望見一張清如望月的臉,心悸動了一下。
孝莘是在宮里待過的人,一眼便認出這是曾家的人,那面容,那氣派,與他那爹爹爺爺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想來曾曹兩家開國時本就不相待見,于是對眼前的人嗤之以鼻。
她還未開口,只聽見孝莘訕訕開口道:“這位公子怎的亂叫,我們郡主娘娘可不是亂認師兄的,你少壞了我們姑娘名聲?!?p> 曹旖呵斥他:“孝莘,你怕是看走了眼,這可是太常博士的大公子,與我在學(xué)堂一起上學(xué),而且剛剛?cè)舨皇窃永×宋?,我怕是要命喪九泉了,還不快向曾公子道歉?!?p> 孝莘連忙請罪,向二人賠不是。
曾子固笑了笑說:“無妨無妨,師妹名節(jié)高亮,自然是頂好的姑娘,能有此機會成為師妹的師兄,乃是我的殊榮?!?p> 曹旖更加害羞的說:“師兄莫要夸我了,我怪不好意思的,剛才多謝相救,我倒是不知如何答謝?!?p> 剛才那騎馬的少年郎匆匆趕來,只見他雖滿頭大汗,身上的貴氣卻不掩半分,樣貌亦是長得極好的,那曾郎與他相比倒是遜色了幾分。
他連忙向曹旖躬首道歉,說:“實在是不好意思,還請姑娘見諒?!?p> 曹旖?jīng)_他一笑說:“無妨無妨,不過呀,若是你和你的馬兒再急些兒,我怕是都不在這人世了。”
那男子更加愧疚的說:“賀某慚愧,若是姑娘要責(zé)罰的,有所請求,在下一定萬死不辭?!?p> 曹旖又笑了:“你這人真好玩,我不過是逗你的,怎的如此認真?!?p> 這男子才緩緩抬起頭,望見曹旖。
曹旖像極了她母親年輕時候的模樣,氣質(zhì)宛若汀蘭開,荷葉蓮蓮間的一抹青色,那相貌更是絕艷極佳,倒稱得上個傾城美人,如今她不過十四五歲,面上更多了些兒嬌韻,更令人心生憐愛。
自稱賀某的男子往后退一步,小廝在他耳旁小聲說那女子是曹皇后的親外甥女,也是曹家最小的女兒建昌郡主曹旖,頗得皇帝皇后寵愛,如今不過十四歲便已得了郡主封號,可見其才情極高,內(nèi)外聲譽卓著。
賀某聽聞,更是心生佩服,卻不由得生出一絲奇怪的愛慕。
曹旖別過那賀某,便與曾師兄一同游逛,期間找借口撇下了孝莘,叫家里年紀較小的小廝跟著。
他們走至河邊,此時正有花魁在船上表演歌舞,笛琴同奏,甚是精彩。
她開口道:“曾師兄,聽聞你十二歲便會作文章,不如在此情此景下,作詞一首,若是作的好,我請你吃冰酪,如何?”
曾子固怔了怔,又點了點頭。
“霧里探花聞笛聲,獨酒一杯醉星辰,人間燈火交輝時,游于青山綠水間。不見晴空藏明月,卻見山河傾覆淺?!?p> 只見曾子固認真的望著她,全然不看那歌舞升平的盛世,仿佛她才是那盛世。
曹旖讀得出這詩中的意思,他說她是的山河傾覆,亦是他的獨摘星辰,她認真的想了一下,卻不得羞紅了臉,生怕自己會錯了意,又怕沒會錯意。
她抿了抿嘴說:“師兄,我,我不知道怎么答復(fù)?!?p> 曾子固一笑燦然,他說:“傻丫頭,我何時要你答復(fù),你告訴我這詩是作的好還是不好便是,我可等著吃你的冰酪呢?!?p> 曹旖噗嗤一笑:“作的極好,這當(dāng)然是要請師兄吃冰酪的,都怪我聽得入了神,哈哈哈哈?!?p> 曾子固望了望四周,低頭說:“這時侯不早了,你的女使該擔(dān)心你了,快些兒回去吧,下次再吃你的冰酪,曹師妹,小生就此告辭了?!?p> 只見他背影被旁的燈光照的熠熠生輝,一舉一動,都像是一個從戲文里走出來的神仙哥兒,一點一滴的點亮了曹旖的心。
家中仆人屬那孝莘是告狀極厲害的,三言兩語就把她與曾賀兩位公子相遇的事情說了個遍,氣的曹老爺和大娘子一盞茶也喝不下去,就只管叫曹旖出來廳堂,準(zhǔn)備興師問罪了。
女使一排低低的站在廳堂左邊,不敢抬頭看氣急敗壞的老爺夫人,其中當(dāng)然有孝莘,只是她默然不語,看不出表情是得意還是落寞。只見曹旖慵懶萬分的拿著個白扇,嬌嬌的走來,眉目不見半分慌亂,面容極淡定,像是早就知道了這本就會東窗事發(fā)。
待老爺夫人都把下人驅(qū)趕出門,曹旖才得以說話。
她淡淡地開口問:“母親父親,到底怎么了,這么急著找我來?!?p> 楚大娘子是貴家嫡女,又自小被養(yǎng)在皇宮里,那做派依然是禮數(shù)周全,大方得體的,她開口也不好責(zé)罵,但語氣中責(zé)怪的意思不減半分,邏輯清晰,字字珠璣。
只見她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未喝,先開口說:“仙允吶,雖說你豆蔻年華,正值青春,可你畢竟是皇家貴女,與外頭那些妖嬈做派的女子大為不同,你的婚事,也是皇家的婚事,可不得有半點差錯,你姑姑身處高位,雖看似母儀天下,但在宮里也步步驚心,如若我們曹家出了錯,那便是讓你的哥哥們也出錯,你知道的,你哥哥們科舉路還長些,官途未定,你也多為我們曹家考慮一下,這說不好,還會影響你姑姑,到時候曹家萬一有什么好歹,你說如何。你若有心儀的男子,可告知我們便是,若成了,皆大歡喜,若不成,落人口舌,后邊的麻煩事可多著,且那曾家與我們曹家本就不和,你倒是少跟曾家的人來往,何苦讓我們?yōu)殡y呢。”
曹旖嘟嚷了一句:“母親,您怎么門第之見如此重,曾家那位公子好歹也是太常博士的大公子,書香門第,倒也不差,且他的文采卓然,學(xué)識豐富,是一般人不能與之相比的,我與他不過是大大方方正常交往,無半點私情,怎么就讓父親母親為難了,仙允實在是惶恐?!?p> 父親遲遲未說話,她望了父親一眼,父親才嘆氣開口道:“說起來,我們曹家與曾家本是世交,只因幾十年前一樁命案,才走到今日這份上,若不是因為這個,我們?yōu)槿烁改傅漠?dāng)然是讓你幸福安康,成全你,唉?!?p> 曹旖找個椅子便坐了下來,吃起了茶。
“父親,你且說便是?!?p> “開國之期,咱們的曾祖父,也就是你太太祖父,曾經(jīng)立下功勛,護下開國皇帝,那時官家也是武將出生,以武得天下,此后,因怕由此重武輕文,導(dǎo)致朝臣私通,發(fā)生中飽私囊的事兒,遂改為重文輕武,這一改,便是大改了朝廷風(fēng)氣,那曾家的祖輩曾與我們曹家為世家好友,可是誰曾想后來,由于立場不同,兩家逐漸生疏,在朝堂之上,更是為敵,曾家骨氣傲然,常提諫上書,要求改制,也怪那曾家氣勢太盛,讓官家總是下不來臺,曾家的曾致堯官至禮部郎中,后改吏部郎中,又被遷為轉(zhuǎn)運使,在南邊駐守,你當(dāng)時你曾祖父南下出征,途徑轉(zhuǎn)運之地,拜見了曾致堯大人,可在第二天,曾致堯卻離奇死去,不像是病死,說是被反寇所殺,可這一來,我們曹家便脫不了干系,天下如此多巧合,可偏偏被撞上,外界還有曾致堯好友說是咱們祖父暗殺的他,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罪名就死死扣上了。
此后,曾曹兩家便不再來往,而曾家后人為官無數(shù),在朝堂上參曹家的也是數(shù)不勝數(shù),如今便是這種局面了,這本是宮里的秘辛,父親同你講,是希望你心里有數(shù)?!?p> 曹旖眼底沉重,沒再說什么,她落下淚,自知此生再無法與曾郎相守,心如刀割。
楚大娘子望見女兒黯然神傷的樣子,也不由得心疼起來,她走到女兒身旁,然后摸了摸她的臉龐,語氣溫柔的說道:“并非我不想讓你如愿,而是前朝的事情太多,這其中兇險,就算是官家,也不會同意我們兩家結(jié)親,為的還是穩(wěn)住朝堂,有所制衡,我們女子本如浮萍,婚姻之事,如何可以順心順?biāo)?,盼著能嫁好人,一生平安幸福,就足矣了,仙允,你莫想太多,還是早日看開為好,過不了幾年,你也是要嫁人的,別讓自己生生折在這里?!?p> 曹旖點頭,稱身體不適回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