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腳步聲,緩慢而有節(jié)奏。
有點駝背的老吳,和往常一樣,拿著掃把,要么打掃雜物,要么整理架子上的檔案。
看到寧蘭君,他打了聲招呼:“寧狀元又回來了,今兒個不是回家休息嗎?”
放下手中的檔案,沒什么心情的他,原本打算著隨便說一句,轉(zhuǎn)身離開。
可目光停留在老吳身上的時候,改變了主意。
他問老吳:“吳叔,在這衙門里干了多少年了?”
或許沒想到寧蘭君會這么和他拉家常,老吳掃把停在手中,慢悠悠的說:“有些年頭了,18歲那年,和你這般大,科舉不中,進(jìn)了衙門謀個差事,想來四十多年了?!?p> “縣衙那邊的事,老吳你知道的多嗎?”
“那得看什么事了,我記性還好,大多數(shù)事都能記得住?!?p> 寧蘭君抱著試試的想法,問老吳:“那你可知道一個叫楊侃的縣令,就是那楊公廟里供奉的那位?!?p> 老吳一臉沉思狀:“我想想,楊侃,哎喲,還是有點不太記得……”
本沒報什么希望,寧蘭君也不準(zhǔn)備難為這花甲之年的老人家了:“吳叔,那你老忙著。”
“人我倒是不太記得,不過檔案我找找?!?p> 剛走到門口的寧蘭君停下腳步,回頭走到老吳身邊:“真有檔案?”他找了一圈沒有啊。
“找找試試?!崩蠀欠畔聮甙?,走過去打開一排柜子,在柜子后邊的墻壁上有暗格。
老吳打開暗格,從里邊拿出了一整套十幾本線裝書。
滿臉驚喜的寧蘭君走過去:“你老還留有一手呢?!?p> 老吳眼珠子賊溜溜的往門外看了看:“官府不定時的都會銷毀一些檔案,那些重要的,或者牽涉巨大的,是找不到檔案的。當(dāng)年,我找了些緊要的,抄了一部分留下,說不定后來之人用得著?!?p> “銷毀檔案?”寧蘭君不解。
老吳小聲給他解釋:“歷朝歷代皆如此,上邊的事,我這糟老頭子,哪能想那么多,誰知道銷毀那么多檔案和資料是什么用意。”
老吳拍了拍灰塵,將線裝書給了寧蘭君:“躺在那暗格里好多年了,你收著,指不定我哪天兩腿一蹬就走了,躺在里邊白瞎了。若是對你有點用,哎,也算當(dāng)年不白費那么多功夫了?!?p> 寧蘭君找來包裹,將那些線裝書包好:“你老立了大功了。”
老吳咧嘴一笑:“什么大功不大功的,快死的人了,有啥用喲,去忙吧?!崩蠀菗]了揮手。
寧蘭君拿著包裹離開,光明正大的走出奉天司。
這種情況很平常,沒人注意,往日里寧蘭君也時常往家里拿卷宗和檔案,不僅不會有人在意,還會認(rèn)為你夠拼。
寧蘭君匆匆回到小院,關(guān)上門,走進(jìn)屋里,將那些線裝書拿出來。
一頁一頁的翻著,果然有了楊侃的準(zhǔn)確資料。
楊侃,金華縣人,建安25年狀元,中狀元那年楊侃20歲。
建安40年,楊侃被貶,成為金華縣縣令。
嘉明元年,楊侃在金華縣自殺身亡。
現(xiàn)在是嘉明41年,也就是說楊侃自殺發(fā)生在40年前,嘉明帝剛剛即位的那年。
為何自殺,這份檔案里,只有寥寥數(shù)筆。
嘉明元年那年,發(fā)生了一件大案。
金華縣兩萬儒家學(xué)子造反,被盡數(shù)伏誅,史稱嘉明首案。
楊侃上書,說此案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背后大有隱情,希望陛下從新調(diào)查。
不到半個月,楊侃被罷官,一個月后自殺。
看完了檔案資料,寧蘭君坐在椅子上,長出一口氣。
嘉明首案鮮有人知,社會上甚至半點聲音和消息都沒有。
兩萬儒家學(xué)子造反,兩萬人啊,全被殺了。
寧蘭君在屋里來回踱步,他開始理解曾經(jīng)和袁鎮(zhèn)的那次談話。
袁鎮(zhèn)似乎知道點什么……
可不對,他如果提醒自己,不要涉入過深,可是他自己卻沖在最前邊,圖什么?
收好那些資料,寧蘭君回了一趟奉天司衙門。
或許事情真如黃清和分析的那樣,水很深,寧蘭君并沒有大張旗鼓的將這個全新的發(fā)現(xiàn),報告給沈越或者范凌峰。
他等了一會,等到了剛從外邊回來的袁鎮(zhèn)。
“袁哥,有事找你,這里說話不方便,走,到飯點了,我請客?!?p> 袁鎮(zhèn)沒推辭,答應(yīng)了聲,跟著寧蘭君離開了奉天司衙門。
就近找了一家酒樓,要了雅間。
點好菜,袁鎮(zhèn)倒了杯茶,自顧自喝了一口。
“怎么了?有事?”
寧蘭君沒拐彎抹角,說的很直接:“袁哥,你可知道楊侃?”
袁鎮(zhèn)稍微楞了一下:“那是誰?”
“建安25年狀元,建安40年金華縣縣令?!?p> 袁鎮(zhèn)納悶的搖頭:“沒聽說過,建安40年,那已經(jīng)是……40年前的事了?!?p> “那嘉明首案呢?”
“嘉明首案!”袁鎮(zhèn)放下杯子:“有所耳聞,偶爾聽說過那么一點,怎么想起來嘉明首案了?”
大概率袁鎮(zhèn)什么都不知道,四十年前他還沒出生呢。
“袁哥,有嘉明首案的詳細(xì)資料嗎?奉天司檔案室找不到,估計在別的地方也很難找到。”
袁鎮(zhèn)不解的皺了皺眉:“怎么會,再怎么說也是一件大案,不可能沒資料?!?p> 寧蘭君搖頭:“確實沒有,不僅沒有嘉明首案的資料,楊侃的也沒有?!?p> 袁鎮(zhèn)認(rèn)真盯著寧蘭君,第一次聽出點味兒來了:“你……的意思是?”
“沒看到詳細(xì)資料前,什么都不好說。”
袁鎮(zhèn)一臉凝重的又喝了口茶水:“我找人試著找一下這方面的資料,你等我消息,不過需要時間。”袁鎮(zhèn)話鋒一轉(zhuǎn):“你是不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
“還不好說?!?p> 袁鎮(zhèn)沒有勉強:“行,等你想好的時候再說,先吃飯吧。”
……
金華縣開始下雨了,從九月初十那天起,雨一直下著。
整整十天,依然沒停的意思。
整個金華縣,清江府,水災(zāi)頻發(fā),數(shù)十條河堤決口,數(shù)百萬人受災(zāi),流民無數(shù)。
各地求援信息,逐級上報,由越州太守整理,八百里加急送往大夏王朝京城。
在等待京城消息的同時,在越州太守統(tǒng)一部署下,艱難自救。
只可惜,受災(zāi)范圍之廣,人數(shù)之多,前所未有。
更讓州府縣三級衙門害怕的是,連綿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這一日,金華縣磅礴雨幕中,清安江邊,一須發(fā)道士,傲然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