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地區(qū)的寒冬和南方很不一樣,冷在這里是暴躁的、直接的,沒有什么回旋余地,也沒有一星半點的疏漏。
本地人熟稔這種寒冷的路數(shù),這個天氣里都會把自己包裹嚴實,除非必要是不會讓自己任何一寸溫熱的皮膚裸露在這冰凍一樣的空氣中。
可沈魏風今天不同,他穿得少,心里熱,又帶著一波波壓也壓不住的傷痛和牽念,他覺得這冷,算不得什么。
所以他一路奔走而來,額頭上竟然冒出汗珠。
再冷,也可以忍。
但是現(xiàn)在,夏秋楊比一根芒刺還要尖銳地插進他眼睛里后,他瞬間覺得冷怎么突然變得狂躁了起來?單薄的外衣像紙片一樣,無處遁形的痛和念都和利刃一樣一寸寸切割著精神,簡直忍無可忍!
沈魏風一時恍惚,感覺在一瞬間三個人的周圍全凝固成了的一副靜止的畫面,所有的喧囂和熱鬧都變得鴉雀無聲,只有彼此的心跳跟戰(zhàn)鼓似的響徹云霄。
他們離得不遠,就在路對面,隔著一小片熙攘的人群還有一排坐滿了候車乘客的座椅。
夏秋楊坐在蘇筱晚身邊,嘴里絮絮叨叨似乎一直沒停,他一邊說著一邊四下里看著,而就在那么不經(jīng)意的一瞬間夏秋楊的目光恰好與沈魏風撞在一起,電光火石一般。
沈魏風注意到夏秋楊住了嘴緩緩地站了起來,眼睜睜看著沈魏風一步步走過來,表情復(fù)雜。
在徹骨的寒冷里哆嗦不已的蘇筱晚突然發(fā)現(xiàn)夏秋楊不僅陷入了安靜,還站了起來。
她不解地抬頭看向夏秋楊,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竟是沈魏風,而且已經(jīng)走到了跟前。
蘇筱晚也立刻站了起來。
“早飯。”沈魏風看到夏秋楊身后的座椅邊已經(jīng)放著一份早點,估計是買給蘇筱晚的,可他還是把自己手里的這份遞了過去。
蘇筱晚一言不發(fā)馬上接了過去,然后就有些憂心忡忡地瞟了身邊的夏秋楊一眼。
果然。
“夏博士,找你可真不容易啊,沒想到你在這兒呢?!鄙蛭猴L臉上掛著笑,可蘇筱晚覺得這笑里全是玻璃碴子!
“沈隊長,真高興又見到了你?!毕那飾钫f著伸出手來與沈魏風重重地握了握,保持著他一貫的老美作風。
“我現(xiàn)在在柬埔寨有一份很重要的工作,所以沒來及和你們告別,很抱歉!不過我剛跟安娜聊她的工作近況,聽說你把她辭退了?”夏秋楊操著發(fā)音古怪卻異常流暢的中文,再一次展現(xiàn)了他直來直去的美式思維。
“夏博士的漢語說得很流利嘛,你說呢,蘇副隊長?”沈魏風話鋒一轉(zhuǎn),蘇筱晚雖然略感意外,可看起來倒是一臉平靜。
“是嗎?如果你認為這水平稱得上好,那只能說明你比我寬容?!?p> 蘇筱晚這不冷不熱又含酸的說法對夏秋楊來說毫無殺傷力,可一個“寬容”讓沈魏風臉色變了變。
“這可太好了!沈隊長,我十分了解我的這位師妹,她非常熱愛自己的事業(yè),即便是住在波士頓的地下室也不肯放棄自己的夢想,我想你應(yīng)該對她寬容一些,再給她一個機會。”
沈魏風猜不出夏秋楊這番話的具體用意,可是他知道夏是蘇筱晚所說的計劃中的一部分,他的立場是美國的,始終是在考古隊的對立面,應(yīng)該說是一個巨大的隱患,雖說這些口說無憑也缺少證據(jù),但他的說辭究竟真是為了蘇筱晚還是為了些別的還不得而知。
不過他在聽到“波士頓的地下室”時感覺異常刺耳。
這是他沈魏風并不了解的蘇筱晚,完全在意料之外。
蘇筱晚聽到夏秋楊這樣赤裸裸地袒護厭惡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兩個人誰也不看。
沈魏風卻難掩心疼,一手扶住蘇筱晚道:“這些你怎么都沒提過?你還有其他家人嗎?”
蘇筱晚不知道這一刻該反對誰,她覺得返回美國的路還長,回去后的苦痛沒必要提前去咀嚼,她默默伸出手拂開了沈魏風的胳膊,卻發(fā)現(xiàn)沈魏風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很低沉的痛苦的呻吟。
這時蘇筱晚才重回現(xiàn)實,沈魏風是拖著病體頂著嚴寒來送自己的。
蘇筱晚瞬間感到心熱了一下,也痛了一下。
“干嗎硬撐著出來?不知道自己病了嗎?就不能多想想自己?扛下那么多責任累不累?”
一腔幽怨忍不住都倒了出來,蘇筱晚說著眼眶里便盈滿了淚。
“如果安娜失去這次工作的機會,她有可能只能重回波士頓的中學教歷史,那份薪水應(yīng)該只夠負擔一間地下室。”
“好了,別說了!”蘇筱晚用英文厲聲制止夏秋楊,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跟沈魏風打感情牌。
是的,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把自己的感情變做交易的籌碼,即便是為了自己的夢想。
在這方面夏秋楊是不擇手段的,他的眼里只有目標,沒有退路。只不過他很會把自己表現(xiàn)得溫情脈脈,義正辭嚴罷了。
沈魏風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之前在病房里所做的那個艱難的選擇正在一秒一秒地瓦解著。
“安娜,你要知道你堅持回去的后果,想清楚了,不要一時沖動?!毕那飾罱辜钡恼Z氣里已經(jīng)不太客氣,英文講得飛快而含混,可蘇筱晚根本不為所動,拎起箱子往長途大巴走去。
車門已經(jīng)打開,拿著大包小行李的乘客開始在擁擠中上車。
蘇筱晚不會擠,站在一邊等著。
夏秋楊走過來,一把拉住她,用語速極快的英文道:“莫里斯知道了會把你和我都給毀了的!吳霜竹也很難全身而退,和他對抗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不明智的?!?p> 蘇筱晚甩開夏秋楊,抬起頭盯著他,眼里似乎要噴出火一般:“夏秋楊,你聽好了,我不是誰的籌碼,當然也無所謂莫里斯的決定!我不是不可以留下來,但前提必須是為了我自己!”
夏秋楊沒想到一直沉默寡言溫柔和順的蘇筱晚突然間變得如此強硬,還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感到分外尷尬,便退后一步,緩和了一下自己的語氣,攤開雙手道:“OK,是我不好,我不夠禮貌,請你原諒!既然你這里的老板無意留下你,那我們走吧?!?p> 說完,夏秋楊果斷地排到上車隊伍的最后,緩慢地跟著人群先上了車,然后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等著蘇筱晚。
冰冷的空氣在一點點爬升的太陽下開始慢慢升溫,愈加光亮起來的天光似乎能掃去所有的積郁和陰霾。
沈魏風看到了兩人交談,看到了蘇筱晚的不滿和為難,他在這一刻把心里已經(jīng)幾乎全部崩塌的選擇完全拋掉,快步走到蘇筱晚身邊,一把接過她的行李箱,露出他那曾無數(shù)次讓蘇筱晚失去自持的微笑道:“老吳今早送來了工作簡報,大家都在等著你回來開會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