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礦長那里去辦理離洞手續(xù)，礦長不在，他的秘書說礦長在海外挖掘的兒子回來探親了，我心中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我想我應(yīng)該找礦工丁的母親談一談。
我到了礦工丁的家，家中沒人，我知道他們母子長年都在礦井深處挖掘，于是向他們所在的洞穴方向走去。遠遠地我看到礦長的兒子在幾位彪悍的保鏢的簇擁下跨上了勞斯萊斯汽車絕塵而去。
我來到他們母子所在的坑道中，我聽到他們母子正在激烈爭吵。我轉(zhuǎn)向另一側(cè)的巷道中，在一個角落坐下。
我聽到礦工丁激烈地斥責他的母親說：“我是為你、為家族都爭了光的！是你從小教導(dǎo)我一心一意地挖掘鉆石，我練出了最出類拔萃的本領(lǐng)，我沒辜負你的希望吧？我一直是領(lǐng)先于其他所有孩子的佼佼者！現(xiàn)在要你做母親的盡你自己該盡的責任了，可是，現(xiàn)在你竟然說沒有那么多的鉆石給我！”
礦工丁的母親哀哀地說：“我一直在拼命挖掘呀，我背著礦長在外面開了挖掘訓(xùn)練補習班，專講一些平時在洞穴訓(xùn)練課中不講的挖掘套路、挖掘秘籍，也收入了不少的鉆石，不都是為了給你積攢海外挖掘的鉆石費用嗎？但是去海外挖掘的費用實在是太高了，媽媽實在承擔不起呀！”
“那年小可跳崖的事傳遍了洞穴，礦上派人來調(diào)查，最后認定小可是自殺，和別人沒有關(guān)系，可你知道小可是怎么死的嗎？每個孩子我都千方百計地讓他們上我的課外補習班，包括成績特別好的小可。小可的父母嫌報補習班的鉆石花費太高，不愿意給她出。為了多一份鉆石收入，我在挖掘課上就三番五次地對小可旁敲側(cè)擊，對她的挖掘動作、挖掘成績百般挑剔，甚至顛倒黑白地訓(xùn)斥說她的挖掘不合套路，沒有傳遞正能量?！?p> “說實話，小可的挖掘成績一直數(shù)一數(shù)二，所以她心高氣傲，結(jié)果那天挖掘課上我批評她之后，剛一下課，她就沖出洞穴跳下了懸崖！為了你，我真是昧著良心在做呀！這些年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眼前全是小可悲憤的眼神，我現(xiàn)在真是千夫所指、寢食難安呀，這都是為了你呀！”
礦工丁不耐煩地打斷他的母親：“為了我？為了我你為什么不當?shù)V長？哪怕當上一個坑道長？你要求我做到的，我都分毫不差地給你做到了，你不允許我仰望星空，所以我二十幾年來從來都是埋頭走路的！你開恩讓我做一點運動，為的不過是讓我的挖掘更有力量，鉆石產(chǎn)量更高！你要求我樣樣都要勝過其他的孩子，為什么你自己當不上礦長？干了大半輩子，至今還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挖掘工？”
“我的挖掘成績在所有孩子中一直是出類拔萃的，礦長的兒子！他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論！？他在我眼里算什么？什么也不是！從小就只會跟一群孩子在坑道里耍弄死老鼠，可是現(xiàn)在，就因為礦長能為兒子支付得起海外洞穴的挖掘成本，他的挖掘收獲便一騎絕塵，鉆石階梯一步登天，把我遠遠地拋在后面！從此讓我望塵莫及！他靠著他爸爸風風光光地在海外洞穴挖掘，談的女朋友一打又一打，可是我呢？就因為你沒能力送我去海外，海外的女朋友嫌我的鉆石階梯高度不夠，要和我分手！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我不服！”
“我活的唯一價值就是為了你的面子、為了你在同僚之間的地位和榮耀拼命地挖掘！三更燈火五更雞，頭懸梁，錐刺股，頭暈?zāi)垦＃嗫嘀?！這就是我二十幾年生活！你了解過我的內(nèi)心，了解過我的感受嗎？”
丁媽媽滿腹委屈地說：“內(nèi)心感受？我難道不更應(yīng)該關(guān)心你的飯碗問題嗎？”
“僅僅是飯碗問題嗎？現(xiàn)在我們有誰被餓死了嗎？你的虛榮和野心會讓你僅僅滿足于一個飯碗？”礦工丁的語氣里充滿了嘲弄，“你長年盯著洞穴里的鉆石產(chǎn)量，殫精竭慮地算計著鉆石階梯的高度，您還會抬起頭來看看洞穴外面的世界嗎？你曾望見過頭頂?shù)男强諉?？你不僅自己沒見過，你把我的星空也死死地擋住了！你用我的埋頭挖掘為賭注，給你自己贏得無比的榮耀，你給我許下了一個無比燦爛的未來，可結(jié)果呢？燦爛的未來在哪里？我低頭走了二十幾年的路換來的是什么？”
“兒子，我沒有騙你，過去主要是由礦上出錢派洞穴里優(yōu)秀的孩子去海外學(xué)習挖掘技術(shù)的呀，我真的沒想到，世界變得這么快，怎么現(xiàn)在都要我們個人承擔學(xué)習費用了?。坎皇菋寢尣恢С帜?，媽媽實在是拿不出那么多的鉆石投資呀！”
“好，作為一個loser，你的確也拿不出足夠的鉆石，”礦工鄙夷無奈地哼了一聲然后說：“也可以！那你總可以向親戚朋友們借一些鉆石給我、為筑就和我的高度相匹配的鉆石階梯助一臂之力吧？”
丁媽媽嚶嚶哭泣著：“我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她叫著兒子的乳名說：“就是你爸爸活著也不會同意這樣做！”
“你還好意思提爸爸？就是你把爸爸害死了！”
“你怎么說這樣的話呢，我怎么會害你爸爸呢？”
“爸爸難道不也是你望夫成龍害死的？”礦工丁憤慨地質(zhì)問母親，沉痛地追憶著：“爸爸如同一架挖掘機器，長年不分晝夜地埋頭挖掘，你還天天嫌棄爸爸的鉆石階梯沒有你姐妹們丈夫的鉆石階梯高，你和爸爸天天吵天天吵，你知道我們倆最快樂的是什么嗎？就是你開恩給我們的那可憐的一點點運動時間！爸爸其實早就得了抑郁癥，他每天偷偷吃著藥，為了達到你的任務(wù)目標拼命挖掘，不然爸爸怎么會得那樣的?。吭趺磿敲茨贻p就離開我？”
“爸爸積勞成疾，那么早得了不治之癥，爺爺也是一樣的病，其實老天并沒有給我什么好的家族基因，可是你生生要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讓所有人都仰慕的大神！多么不自量力啊！你算過嗎，從我現(xiàn)在到爸爸去世的年齡還有多少年？我算了算，只有十幾年！還只有十幾年的時間??！而我還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我自己從來沒有真正地生活過！”
“我只不過是你訓(xùn)練出來的一架能為你爭得榮耀的挖掘機！除了為了別人的贊賞而活，為了別人的艷羨而活以外，你讓我為自己的熱愛而活過嗎？我沒有燦爛的未來，我的心也早就餓死了，你知道嗎？”
“我沒有燦爛的未來，燦爛的未來在礦長的兒子那里！媽你知道嗎，他那次回來探親時，呼朋喚友地邀大家聚會，滿臉都是志得意滿的驕矜，我們玩撲克牌的時候，他都忘不了對我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竟然一邊甩著撲克牌，一邊對我的鉆石收獲量深表遺憾，還鼓勵我一定要努力拼搏，爭取個好的鉆石前程！”
“曾幾何時，所有孩子要找我指點迷津都得排隊，更何況他？可現(xiàn)在，就因為有了海外挖掘的資本，他倒反過來居高臨下地來教育我了！當時我恨不得把手里的撲克牌朝他的臉上摔過去！”
丁媽媽迷惑地問：“?。磕悄銊偛藕退劦貌皇呛苋谇?？”
“融洽！你以為我真的要向他請教什么新的海外挖掘技術(shù)嗎？看他那個得意的樣子，躊躇滿志地對我指手畫腳，我恨不得把他埋在這洞穴之中！”
母親驚呼著：“?。績鹤?！你千萬不能這樣做！”
“怎么不能？‘提高一分，干掉千人！’這不是你一直教導(dǎo)我的嗎？只可恨他身邊的幾個保鏢，狡猾地不讓他過來，我連靠近他的資格都沒有！也是你！偏偏這個時候來找我！”
母親急切地大喊：“兒子，快走，這巖石危險！”
“我不走！讓它砸下來好了！讓它砸下來！砸下來吧！”
我奔出巷道的岔口，看見礦工丁狂暴地揮錘砸向一塊松動的巖石，他的母親被轟然而下的落石擊中，踉蹌地倒在碎石之中，刺耳的警報聲響徹洞穴。
我驚駭萬分：救救孩子！救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