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穗花不得不將日軍山岡師團也加入了小榆樹山方向部署的可能性，做了最壞打算。迄今為止，軍統(tǒng)那邊無論山西站的情報一組還是華北區(qū)下屬的各站，均仍無發(fā)現(xiàn)那列日軍神秘軍列的行蹤，而曾經進出該神秘軍列的小榆樹山，竟然出現(xiàn)了日軍另一個師團使用的重炮。
這幾乎推翻了王穗花乃至山西站原來做出的、關于“風計劃”由瀨名師團專門執(zhí)行的研判——按照中-央軍391團久經戰(zhàn)陣的官兵的新發(fā)現(xiàn)，那么顯然在瀨名師團之外，尚有山岡師團的身影。
王穗花與李彥躲到一隅，緊張地做了商議，在是否將此新發(fā)現(xiàn)上報站里的觀點上達成一致，那就是暫時觀望。畢竟，僅憑幾門七五山炮的出現(xiàn)、就做出推斷還為時尚早，眼下當務之急，仍是催促391團盡快攻打小榆樹山——有一個事實是毋庸置疑的，日軍在小榆樹山方向布防越嚴密、火力越強大，就越發(fā)說明那里面有日本人拼命想保護的東西！
與此同時，秦忠孝他們也在閉門商議，是否遵循軍統(tǒng)的命令，打這一仗？
被從豐店驅走、躲入大榆樹山之后，391團對隔著一座縣城的小榆樹山，幾乎就沒有關注過。直到這次為反攻豐店做準備，趙木頭的特務連弟兄才在偵察時發(fā)現(xiàn)了小榆樹山的黃巖口山口被日軍布哨卡死，不許豐店的百姓進入。當時，秦忠孝與中校團附張宏，都覺得日軍此舉可能只是為了保護從文城那邊一路鋪設過來的電線桿——那電線桿的線一直架進了豐店縣城，顯然是通訊用的電話線——因此并沒有太在意。只是出于謹慎起見，在計劃攻取豐店南門時，仍派了兵力警戒小榆樹山黃巖口方向。
但后來發(fā)生的變化扭轉了秦忠孝們的判斷。
——先是日軍有一個中隊規(guī)模的步兵從小榆樹山黃巖口殺出，增援豐店守軍；這股日軍援兵雖然在意外遭到一支八路軍的打擊后縮了回去，卻暴露了一個事實：日軍在小榆樹山黃巖口布卡的兵力，絕非小規(guī)模的哨兵，而是至少有一個中隊。
——隨即，當秦忠孝攻占豐店、并派出一個連向小榆樹山黃巖口做試探性進攻之時，竟遭到了猛烈炮火的迎頭打擊，且是不折不扣的七五山炮。這就意味著，山口一帶的日軍兵力除了不下一個中隊的步兵之外，還有火力強大的炮兵——不是配屬給一般步兵作戰(zhàn)單元的迫擊炮、步兵炮，而是真正的主戰(zhàn)火炮。
日本人究竟在小榆樹山山口里搞什么名堂？！
秦忠孝陷入了沉思。
反攻收復豐店之戰(zhàn)，391團也是有重大繳獲的。由于守備豐店的日軍是一個步兵大隊加偽蒙軍部分騎兵，倉促撤逃之際，他們同樣有幾件重武器沒來得及帶走，包括：一門九二式七十毫米步兵炮（福田大隊一共擁有兩門，部署在城北的一門被副聯(lián)隊長麻生下死令拼命帶走了），一門九四式九十毫米迫擊炮，兩挺九二式重機槍；五支擲彈筒。炮彈和子彈數(shù)量同樣不菲。
直屬391團團部的一個機炮連已經在縣城里成立，秦忠孝認真盤算過，是否憑借著此次繳獲的重武器，再跟小榆樹山山口的鬼子拼一場？但他的設想被張團附斷然否決了——張宏覺得繳獲的重武器雖不少，可清一色是日軍的制式武器，而391團從前的迫擊炮連、戰(zhàn)防炮連和重機槍連，使用的則是德械和國貨，倉促之間就啟用這個新建的機炮連、去和擁有重炮的日軍死拼，勝算極小、風險極大。
也就在這一刻，中-央軍上校和他的中校團附，近乎同時想起了八路軍，想起了那支突然出現(xiàn)在豐店城外、又突然消失的八路軍。
“林師是延安軍里最能打的勁旅，”秦忠孝禁不住又開始埋怨張宏：“你這次沒有和他們建立聯(lián)絡，絕對是失策的?！?p> 張宏沒有說話。
“眼下國難當頭，只要有實力能打鬼子的，我們都應該抓住他們，你管他什么黨派什么山頭呢——那是委員長考慮的事——還能記住他們駐扎的地方嗎？”
“我只記得，那個姓吳的林師副營長說，他們的人馬在關門山西麓。離豐店有三十多里地?！?p> 秦忠孝走到攤開的地圖前，指出了關門山西麓，一個上尉團附拿著標尺比劃了幾下，在圖上豐店南三十里左右的位置做出了標記：地圖上有關門山，但上尉團附標出的地方附近則沒有任何地名。
“馬上派人去聯(lián)絡。”秦忠孝頭也不抬地看著地圖上那個陌生的標注點，對張宏吩咐著。
張宏有些為難：“團座，那天的八路只是大概這么一說，是真是假都還莫辨，就這么派人過去找，恐怕不會有什么結果啊。再說了，八路軍的戰(zhàn)力，真的值得我們下這么大的工夫嗎？”
秦忠孝伏在地圖上抬起頭，斜著仰視中校團附的眼睛：“你找都沒找，怎么就敢說不會有結果？別總擺中-央軍的架子了，八路只要抗日，我就愿意和他們聯(lián)手。你自己親眼看見的，他們的炮打得比咱們的炮兵絲毫不差，在城外又繳獲了鬼子的炮，沖這一點，就值得去找！”
停頓了片刻，秦忠孝又說到：“讓二營的六連長帶一個排跑一趟，他和你一起出城見過八路軍林師的那個副營長，彼此應該還會有印象。給他們找馬，要快?！?p> 隨即，秦忠孝將自己準備聯(lián)合八路軍林師徐旅一部、攻打小榆樹山的想法，通報給了軍統(tǒng)女少校。
不料，王穗花的反應讓秦忠孝很吃了一驚。
“八路軍可靠嗎？他們的武器那么差，你這支裝備精良的中-央軍都忌憚鬼子的重炮，難道八路就不怕重炮了？”
秦忠孝聽出了王穗花話里的譏諷意味——自從自己對攻打小榆樹山表現(xiàn)出了猶疑，這個軍統(tǒng)女少校對自己的態(tài)度就顯露了幾分不恭。
“王少校有所不知，”秦忠孝強忍著心頭的不快：“我的張團附目睹了這股八路軍的戰(zhàn)斗力，他們不僅裝備好，而且打仗很有章法。你知道，林師在八路軍里，屬于最能打的，平型關大捷就是他們的杰作?！?p> 王穗花忽然凝思起來，秦忠孝見狀，只得停住了話頭，他實在猜不透這個軍統(tǒng)女特務的行為方式。
王穗花則是被中-央軍上校提及的八路軍“裝備好”給觸動了——裝備好，他們哪里來的好裝備？就連391團這樣的中-央軍精銳，在忻口會戰(zhàn)和太原會戰(zhàn)的血拼之后都變得丟盔卸甲，而這股八路軍竟然富得很？會是普遍現(xiàn)象嗎？看來，有必要將此事上報給山西站了。
“秦團座，你的部隊，單獨攻擊小榆樹山就這么沒有把握？以你之見，那黃巖口山口里面，究竟隱藏著多少日軍？”王穗花再次開口問道。
秦忠孝不愿意得罪擁有尚方寶劍的軍統(tǒng)女少校，只得再次做出詳盡的解釋。他說小榆樹山黃巖口與豐店南門之間，是一大片平坦的荒原，沒有隱蔽物，日軍在擁有重炮的前提下，只需在山口的制高點設置觀察哨，就可輕易地為炮兵提前鎖定目標。這種情況下，391團如果不搞掉對方的炮位就貿然派步兵沖擊黃巖口，將會遭到無情的屠殺。
“何況，一旦分出兵力去進攻小榆樹山，縣城的防衛(wèi)力量就薄弱了，萬一鬼子趁此時機再來爭奪豐店，我391團將腹背受敵，后果難以想象。”
“鬼子從哪里來爭奪豐店？”王穗花干巴巴地問了一句，臉上也不動聲色。
秦忠孝明白這個女特務是在質疑他這個中-央軍團長的推斷。
“說心里話，我們此次反攻縣城，都沒有指望能一擊得手，因為我們對豐店周邊的城鎮(zhèn)究竟駐扎有多少日軍，究竟此戰(zhàn)會再引來多少日軍，都沒有底數(shù)。這一戰(zhàn)，城里大概干掉了不到一百的日偽軍，從北城門奪路而逃的日軍，我親眼看到了應該也還有兩三百人——木頭的特務連的弟兄們說，他們可能是沿著公路跑去了君陵。”
“所以？”王穗花耐心聽完，仍是不冷不熱地發(fā)問。
“所以，我現(xiàn)在以不完整的一個團來奪占縣城，就得首先考慮日軍派大隊人馬回來報復的問題！天曉得他們的主力都開到哪里去了，也只有天曉得他們的主力還會不會殺回來?！敝?央軍上校被擠兌得顯然也快失去好脾氣了。
王穗花看著喘氣有些粗了的秦忠孝好一會，嘆口氣，突然轉了話題：“我聽說你們在城里抓了日軍的俘虜，沒從他們那里審出什么情況嗎？”
秦忠孝告訴對面坐著的這個便衣女人，中校團附張宏曾經審了幾個偽蒙軍的被俘騎兵，但他們說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至于日軍俘虜，倒是也有三個，可惜全團上下，沒有人會說日本話。
“我來審吧，”王穗花平靜地看著中-央軍上校：“我懂日語，讓我來試試?！?p> 這一下，秦忠孝不禁對這個打了幾回交道的女諜再度刮目相看——軍統(tǒng)的人果然都不是吃干飯的，這娘們少校，竟然還會說日語！
“當然可以，但我必須在場?！?p> 秦忠孝興致勃勃地說。他是真地想親眼目睹、這個漂亮的軍統(tǒng)女子，如何面對禽獸一般的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