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江也像6連長剛才做的那樣,扒著小木屋的縫隙向外觀察了片刻,他認出外面把守的兩個8連戰(zhàn)士分別來自哪個排?,F(xiàn)在棘手的是,負責把守的另外兩個人都是營部通訊班的,堪稱是教導員劉恕的“近衛(wèi)軍”,有他們在,自己就很難與8連的弟兄直接溝通。
看來,老六(王雙龍)建議的利用送飯時機傳遞消息,恐怕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于是,兩個被軟禁的連長,焦慮地等待著午飯時間的來臨。
與此同時,在營部,代理營長劉恕已經(jīng)分配完了作戰(zhàn)任務,他剛剛宣布由7連的指導員和8連的副連長,臨時出任這兩個連的代理連長,負責抽調(diào)集合將要剿匪的兵力,即刻整理武器裝備。劉恕決定親自率領剿匪部隊出征,紅星峽則交給他最放心的8連唐指導員坐鎮(zhèn)。
魏鑫在劉恕的命令下,憑著記憶正勾畫一張黑石崖的路線圖,以及匪巢內(nèi)的大致布局。
現(xiàn)在,劉恕頭疼的是魏鑫的忠誠度——這個武學世家的子弟,參加紅軍前江湖習氣就極重,即便升任了連級的指揮員,仍不改昔日的做派,動不動就拿出習武的鞭子和短刀比劃幾番;雖然他果真有幾手功夫,但在劉恕看來,冷兵器時代早已經(jīng)成為歷史,再好的身手,到了快槍子彈的面前仍然不堪一擊?,F(xiàn)在,這個不忘江湖的紅軍連長,竟然與土匪頭子結成兄妹,置7連的幾十名傷員安危于不顧,簡直是拿革命紀律當兒戲!
此番宣布進剿黑石崖匪巢,這個魏鑫還會和部隊一條心嗎?如果放他獨身進入匪巢,他是否會轉身嘩變?畢竟,匪巢里的八路軍官兵都是7連的,前去剿匪的五個排里,也有兩個排出自7連!
等到魏鑫交出了他勾畫的草圖,劉恕拿在手里端詳了許久,靈機一動又找來了當時隨魏鑫進入黑石崖匪巢的戰(zhàn)士,進行了一番比對和確認,這才略微放了心。
根據(jù)這張草圖,劉恕召集出征的連排級指揮員們,再一次召開了作戰(zhàn)會議。鑒于黑石崖地勢險要,只有一條通往其山寨大門的路徑,所以劉恕布置了一旦開戰(zhàn)從正面強攻的方案,將兩挺捷克式和一挺歪把子輕機關槍擺在最前沿,實施火力壓制,并組成了兩個步兵突擊班,攜帶手榴彈和炸藥準備強攻大門。
整個紅星峽隨即開始了緊鑼密鼓的戰(zhàn)前動員,峽谷里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關著兩個連長的小木屋由于地處峽谷的偏僻一隅,還感受不到這種緊張的氣氛。但是當8連炊事班的人將午飯送進這間禁閉室的時候,王雙龍和魯大江就獲悉了一切。
對小木屋的嚴密看守,僅僅體現(xiàn)在外出方面:教導員劉恕有過交待,未經(jīng)他本人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幾名連長走出禁閉室。但是,對屋內(nèi)的監(jiān)管則幾乎談不上。魯大江當即要求自己的炊事班戰(zhàn)士秘密送紙筆來,為爭取時間,不能再等待到送晚飯之際;王雙龍出主意,就說8連長索要他平日喜歡吃的辣子,讓炊事班的人馬上再送來一趟,期間就將紙筆夾帶過來。
炊事班的戰(zhàn)士本來就為自己的連長莫名其妙地被關了禁閉感到不平,當即一口答應了。而看守小木屋的營部通訊員,沒有想到這里面會暗藏玄機,再加上都知道魯大江是湖北人,天生喜歡吃辣椒,所以也未加任何阻攔和盤問——紙筆就這樣順利交到了兩個連長的手中。
兩個被關禁閉的連長,利用吃午飯的時間很快就將眼下關門山紅星峽的情況寫了一封短信,二人聯(lián)合署名,講了紅星峽部隊三個連長的遭遇,強調(diào)攻打黑石崖匪幫行動的不明智和危險性,請求副營長吳子健即刻趕回紅星峽與教導員(兼二營代理營長)商議,謹慎出兵。
親筆信就交給了8連的炊事兵,在收拾完兩個連長的午飯碗筷之后,由他暗中夾帶了出去,并叮囑他暫時不要聲張幾個連長被關禁閉之事。魯大江另寫了一張字條,要炊事兵交給8連的一個副排長,該副排長前不久曾經(jīng)隨8連的兩個排到河口村協(xié)防,在吳子健的指揮下參加了河口村反夜襲之戰(zhàn),并且手部負傷正在休養(yǎng)。魯大江斷定教導員此番派往黑石崖的兵力、不會包含該副排長這樣的傷員,所以在字條里指示他:天黑后趁人不備悄悄出發(fā),將親筆信火速送往河口村,面交吳子健副營長親啟。
令兩個密謀的連長始料不及的是,教導員劉恕沒有如他們估計的那樣選擇次日天明才出發(fā)——就在天黑后去河口村送信的副排長剛剛溜出紅星峽不久,計劃攻打黑石崖匪巢的隊伍,就接到了緊急集合的命令、然后便直接出動了。
劉恕的考量是,紅軍比土匪更善于夜戰(zhàn),而夜色中,土匪占據(jù)的地利也會大打折扣。根據(jù)魏鑫和部分7連戰(zhàn)士的回憶,黑石崖距離紅星峽大約就十里左右的距離,此刻為晚六點,如順利的話,九點之前當可抵達黑石崖匪巢的外圍。先派魏鑫進入匪巢要人,一旦土匪抗拒,即發(fā)動強攻。
在此之前,劉恕已經(jīng)要求各連的代理連長,嚴格保密營部關了三個連長禁閉的消息,對外只稱6連長和8連長在閉門制訂未來的作戰(zhàn)訓練計劃;7連長則改做與黑石崖匪幫談判、先禮后兵的代表。
魏鑫與7連選出的幾名戰(zhàn)士作為向導,率先出發(fā),8連的兩個排在代理連長的指揮下緊隨其后,劉恕帶領8連的另一個排居中,7連的兩個排在代理連長的指揮下殿后。
他們果然在晚九點之前,悄然抵達了黑石崖山寨的下面。
黑石崖地處關門山一座山梁的腰部,所謂的黑石崖,指的就是橫亙在這道山梁上、朝向南方的一面峭壁,峭壁上下高約五六十米,左右寬約七八十米,峭壁如刀削斧劈般平整,根本無法攀援;但峭壁正下方卻鬼斧神工般地留有半道裂口,裂口上窄下寬,能容五六人并肩通行,一條關門山里的小路自下而上直達裂口跟前,不明就里的人,根本看不到裂口那一端是什么地勢。
而如果穿過這道裂口,就會發(fā)現(xiàn)黑石崖的后面,竟然是舒緩寬闊的一個大平臺,平臺的寬度也和遮擋它的黑石崖一樣有七八十米,縱深長度卻不下兩百米;如此龐大的平臺的上方,沿著一條石階砌成的路徑,可繼續(xù)向這道山梁的頂部而去,中途還分布有四五個這樣的平臺,面積大小不一,直至山頂;到了山頂就再也沒有了路——另一面已經(jīng)是深淵;同樣,山梁平臺的兩側也是深淵。
女匪首劉五妹的老巢,就在這么一處易守難攻的山梁上,自黑石崖起向上,每個平臺的兩側臨著深淵的邊緣都修砌著矮墻,平臺上則搭建著各式各樣的房舍。
此刻,八路軍徐旅二營7連長魏鑫,正孤身一人朝著黑石崖行進。
兩天前那次蒞臨黑石崖匪巢,魏鑫是一直被請到最高的一處平臺上的,那里只有劉五妹和師爺以及貼身隨從的房舍,以及土匪大小頭目們聚會時才使用的“聚義堂”。在從山寨離開時,魏鑫特意留心了其沿途的地形結構,特別是黑石崖裂口處(土匪們將那個裂口稱為南天門),平時不僅設置了活動的路障,里面更藏有兩門鐵質的土火炮,有一門據(jù)說還是大清年代的。
那個陰陽怪氣的師爺曾經(jīng)對魏鑫炫耀說:當初老當家的為了將這兩門火炮搬上黑石崖,抓了不少附近的百姓當壯丁,費足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旦有事,兩門火炮就可以迅速推到南天門口,居高臨下對著山腰蜿蜒的道路猛轟。魏鑫親眼比量了火炮如果架在黑石崖裂口、往下轟擊的位置和角度,的確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所以,此刻處在距離黑石崖還剩不足三十米的距離上,獨自攀登的魏鑫心頭十分惴惴——教導員畢竟太自負了,就算是正規(guī)軍對陣土匪,也得看看地形啊!他回頭向自己的后面望,黑黝黝的夜色里,只能依稀感覺到身后不遠的地方人頭攢動——那是8連副連長親自帶領的前鋒置留在那一帶:再過一會,如果自己不能將傷員接出,教導員就可能下令攻擊。魏鑫實在不敢想象,在腳下這條三人寬的山路上,一旦上方用火炮(即便只是土火炮)轟下來,會是什么樣的慘烈場面。
當然,魏鑫還是有把握不打這一仗的。他的那個“義妹”劉五妹,能看出是真心實意地想巴結官軍,待會只須自己說明情況,對方一定會歡天喜地地將傷員都送出來——好幾十傷員外加衛(wèi)兵,每天要消耗多少錢糧啊,這還不算療傷的費用!
“什么人!?站住了!”
大約離黑石崖“南天門”只有十幾步遠的時候,顯然南天門里的守衛(wèi)發(fā)現(xiàn)了順著小路攀登上來的魏鑫,發(fā)出了暴喝。然而也只是暴喝,土匪們幾乎隔三差五就有人出山,所以回來人也是家常便飯。
“我是八路軍徐旅二營連長魏鑫,來見你們大當家的!”
話音剛落,一根長長的桿子挑著一盞馬燈,從南天門內(nèi)伸了出來,還是剛才那個聲音喊道:
“拿起馬燈,舉高了慢慢走過來!”
魏鑫明白,這是土匪們在夜色里辨認來人的程序。當即走到那長桿子面前,解開用繩子系在桿頭的馬燈,提在手里舉到與自己頭頂平行的位置,朝著南天門一步一步地走。
雖然魏鑫剛剛來過黑石崖山寨,但此時守門的土匪小頭目并不記得這個自稱八路軍連長的高大漢子,他只是聽說大當家的認了八路軍的長官做大哥,于是對著一身戎裝的魏鑫吶喊:
“長官,勞駕您老站那等一會,俺們?nèi)フ耶敿业膩??!?p> 魏鑫無奈,只好站在了這所謂的南天門外。他感到有些擔心的是,自己將近半夜時分突然來到,會不會令劉五妹以及師爺、三當家的起疑心。畢竟,已經(jīng)說好了將傷員留在這里,養(yǎng)好后八路軍再派人來接。如今卻僅僅過了兩天,自己就來要人了。
倘若土匪們知道了在自己一人之后,還埋伏著兩百人和三挺機關槍,又會怎么想呢?魏鑫突然感到了緊張,他不由自主地朝身后瞥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引起了土匪守衛(wèi)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