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深陷失去姐姐之痛,八路軍騎兵連長的神智仍然清晰,在經(jīng)歷了最初的意亂神迷之后,夏連山逐漸恢復了常態(tài)。
夏家老太爺吩咐下人準備了豐盛的晚宴,給離家許久的愛子以及他的部下們接風洗塵。而在晚宴之前,夏連山還與自己的老父親做了一次長談,內容涉及自己這些年的游子履歷、當前的抗戰(zhàn)時局等等;眼見最小的兒子如今已經(jīng)出落成為了堂堂國軍連長,并且是令人仰慕的騎兵,夏家老太爺深感欣慰,言談之間不由得向兒子討教許多。
夏連山專門就文城城內開辦的一家“成瑞祥”店鋪分號,對夏老太爺做了私密的囑咐,稱該分號系八路軍在文城開展地下行動的對外掩護,請夏老太爺既做到知情、又不能對外界透露真相。
在此期間,女兵張繡則被夏家女眷請入了后堂噓寒噓暖、問長問短,到晚宴開始之前,張繡已經(jīng)和這家女眷混得熱絡,從后堂走到正廳的餐桌上時,雙方諳熟的程度甚至令八路軍的騎兵連長都感到瞠目。
夏百合的陪嫁女仆孫妮兒,自從逃難到了夏家老宅就一直深居簡出。家風厚道的夏宅憐憫她在豐店戰(zhàn)火中飽受的身心折磨、驚魂未定,就把她當成閑人一般供養(yǎng)了起來,平日里也沒有安排什么具體的事務給她做。而在這個下午的時光里,八路軍的女兵張繡特別與孫妮兒進行了推心置腹的談話,鼓勵她從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當中走出來,勇敢地面對未來。從一開始就對張繡心生好感的孫妮兒,竟然主動提出了想?yún)⒓影寺奋姷囊庀颉?p> 張繡聽了當然很高興,她也非常喜歡這個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磨礪、透著一股機靈勁兒的小姑娘,于是在晚餐的餐桌上,她就試探著向夏連山提及了此事。夏連山既感到意外、也瞬間被孫妮兒的想法感動了,在征得了夏家老太爺?shù)耐庵?,他決定帶著孫妮兒,一起返回八路軍二營營部。
夏連山工作隊的此次南下之旅,收獲可謂頗豐。在平泉縣確立了與晉軍獨12旅之間的正式聯(lián)絡;沿青龍河兩岸建起了數(shù)個村落的工作點,拉起了總數(shù)將近一百人的護村隊;到返回關門山腳下的西坪村之際,還帶回了愿意離家從軍的三十三名村民青壯,包括一名女兵孫妮兒。
二營副營長吳子健喜上眉梢,狠狠地表揚了自己的騎兵連長。當營部文書張繡私下向吳子健匯報了夏連山姐姐一家的悲慘命運之后,吳子健不僅誠摯地慰問了夏連山,而且當面向他保證,不久的將來一定打下豐店縣城,全殲那里的日軍,為夏百合一家報仇雪恨、慰籍亡靈。
對于孫妮兒的使用,張繡極力主張把她留在營部,由自己來引導幫助她盡快成為合格的八路軍戰(zhàn)士。但在從平泉縣返回的途中,夏連山已經(jīng)有了一個更為成熟的考慮——鑒于孫妮兒常年在夏家生活,對經(jīng)營綢緞布匹生意較為熟悉,倘若將她派往文城的秘密情報站,顯然可以更好地幫助“成瑞祥”分號做好對外掩飾工作。吳子健做了一番權衡,最終決定按照騎兵連長的意思辦。
孫妮兒起初頗為害怕,因為要她去的文城城內至今仍由日本人在控制,對日軍獸行心有余悸的她,一時不敢答應。但夏連山和吳子健雙雙向她保證,在文城的地下情報站有八路軍敵工隊隊長和隊員的有力保護,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幾天后,由夏連山親自護送孫妮兒進入了文城,以成瑞祥分號的女伙計身份開展工作。孫妮兒也從即日起,正式成為徐旅二營敵工隊第一名女隊員,歸敵工隊長肖俊平直接領導。
與此同時,夏連山從晉南帶回的另一個情報,則引起了吳子健的極大關注——在平泉縣的570團團部,聽到晉軍中下層軍官的議論,得知在晉中南的太行山區(qū)武鄉(xiāng)縣一帶,活動著八路軍林師徐旅的主力!
對此深感意外的夏連山,當時曾經(jīng)試圖從中打探出更詳細的情況卻沒有成功,那些晉軍軍官顯然對這一情報也都很模糊,沒有具體細節(jié)可以分享。
“連山,這個情況可馬虎不得!”在二營的營部里,吳子健一臉嚴肅地說:“如果屬實,就意味著咱們徐旅的主力眼下不僅不在正太路沿線,而且已經(jīng)大踏步地穿插到了晉南——你想過沒有、咱們的教導員這時候如果還在正太路那邊尋找上級,豈不是撲了一個空?!”
騎兵連長之前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經(jīng)過吳子健的點撥,頓時驚悟,也對教導員一行的前程擔憂起來:“那我再返回平泉一次、爭取從晉軍那里打探得詳細一些?”
二營副營長沉思片刻,最終搖了搖頭——教導員現(xiàn)在帶著一小隊人馬遠離營主力,音訊不通,自己這里堪稱鞭長莫及、愛莫能助,只能寄希望于教導員的機警和應變了。
至于夏連山,眼下有諸多重頭任務要領受,護送孫妮兒進文城以及騎兵連的日常整訓工作之外,他的騎兵連還須負責新開辟的工作點之間的訊息聯(lián)絡。
此次在西坪村與平泉縣之間已經(jīng)有多個村落建起了八路軍的工作點,這些工作點若想站穩(wěn)腳跟,得時刻與二營的大本營保持溝通;在目前還沒有有效的電訊聯(lián)絡方式的情況下,騎兵無疑是最主要、最快捷的通訊手段。
更何況,周邊敵情復雜嚴峻,二營保有一支戰(zhàn)時機動的騎兵力量尤為關鍵。因此,騎兵連得盡快恢復戰(zhàn)力并進一步壯大。
吳子健還詳細詢問了在梨花浦村落發(fā)生的與日軍奸細交火的情況,但僅僅憑借夏連山的口述,他也一時難以判斷日軍奸細出現(xiàn)在那個小村落的原因;他交待騎兵連長護送孫妮兒進文城的時候,順便將這件事情向敵工隊長肖俊平匯報,由他幫著進行分析。
自從足智多謀的敵工隊長深入到日偽心臟文城之后,吳子健時常感到身邊缺乏了一個隨時可以商量大事的得力助手。
更要命的是,晉軍獨12旅的人此次曾經(jīng)向夏連山拐彎抹角地打聽昔日晉軍參謀肖俊平的下落,幸虧早有防備,才沒有露出破綻。時隔這么久,獨12旅仍然對肖俊平念念不忘,目前看來,獨12旅并無把握斷定他們的電訊參謀一定就是被八路軍收了編,但既然起了疑心,這段舊公案恐怕遲早要重見天日。吳子健隱隱有了不安。
大榆樹山里面的中央軍391團,就是在這個時刻接到了來自關門山腳下的最新消息:八路軍林師徐旅二營的聯(lián)絡人員登門告知,該部與晉軍獨12旅已經(jīng)建起了聯(lián)絡!
秦忠孝感到了振奮。身為團長,他并不像自己的部下那樣,將曾經(jīng)臨陣脫逃的友軍貶損得一無是處;經(jīng)過八路軍的證實,晉軍獨12旅兩個團的建制依然保持,并且目前尚能有效地控制平泉縣城及周邊地帶,相比晉西南頻頻傳來的壞消息,這無疑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通過收聽國民政府在武漢的電臺廣播以及華北日偽電臺的廣播,大山里的中央軍上校,對這一時期的山西戰(zhàn)局有著比較準確的掌握——連日來,晉軍主力困守的晉西南,又有諸多重鎮(zhèn)如午城、大寧、蒲縣相繼宣告淪陷,這意味著閻司令長官的抗戰(zhàn)地盤幾乎損耗殆盡。秦忠孝聽在耳中,急在心頭:堪為側背倚靠的晉西南大片區(qū)域倘若不保,位于晉南的同蒲路殘存的路段,將會變得更加風雨飄搖,那一帶的衛(wèi)立煌副司令長官的中央軍余部,恐怕也就支撐不了多久了。
在最近一次與張團附、以及各營連長共同召開的軍事研討會上,這些部下對此感到憂心沖沖,大家都很清楚山西駐防日軍兵力不足的短處,然而這個短處會隨著同蒲鐵路的貫通迎刃而解——屆時,日軍的瀨名師團和山岡師團將會利用南北走向的同蒲鐵路以及東西走向的正太鐵路,實現(xiàn)在山西境內縱橫機動的快速運兵態(tài)勢,可以隨時將有限的兵力迅速投送到相關戰(zhàn)場,進而形成局部兵力的壓倒優(yōu)勢。
“有了強大的機動運輸能力,日本人單薄的兩個守備師團就不再是僵硬死板地布防山西全境,而是哪里需要就出現(xiàn)在哪里——再加上從河北側擊山西的下元師團目前已經(jīng)實際控制了邯長公路和屯臨公路。這將是一個很可怕的局面?!?p> 中校團附張宏指點著團部自制的沙盤,做出了上面的論述。這個論述讓當時在場的許多人備感心驚和沮喪。以至于此時此刻,秦忠孝獨自一人面對著巨大的沙盤,仍感到無解。不過,與張團附的悲觀有所不同的是,秦忠孝還對晉南同蒲路沿線的中央軍余部,抱有僥幸希望。
從地理位置上看,同蒲路在山西最后的路段,其附近還存在著中條山這樣的險要地勢可供據(jù)守,衛(wèi)立煌長官會憑借該天險做殊死一搏嗎?
被日本人沿著同蒲路一路追殺的中央軍,如果全數(shù)隱進險峻高聳的中條山脈,完全可以困獸猶斗——日軍接下來攻擊衛(wèi)長官的部隊,大概率仍為瀨名師團。該師團屬于日軍的挽馬制,慣于利用戰(zhàn)車野炮在平原地區(qū)推進式作戰(zhàn),可是當他們面對著橫亙在眼前的中條山脈時,無論其兵力還是武器裝備,顯然都不擁有山地作戰(zhàn)的優(yōu)勢。這或許能為衛(wèi)長官的中央軍提供一個寶貴的喘息時機。
只要第二戰(zhàn)區(qū)的國軍不被徹底驅逐出局,山西的抗戰(zhàn)就仍有希望可言。
驀地,中央軍上校的目光落在了沙盤上的同蒲線上:今后,瀨名師團沿著同蒲路不顧一切地向南猛打,那么它的戰(zhàn)線就自然越拉越長,后方補給線就越來越脆弱——我為什么就不能率兵從側后方向、對這條鐵道線來一個重擊呢!?
這個想法讓秦忠孝激動起來,391團剛剛從君陵縣城城郊起獲的一批重軍火,當然不是用來吃素的,如今,山炮連和重機槍連已經(jīng)建立完畢,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如果衛(wèi)長官的中央軍能夠在中條山一帶與瀨名師團展開最后決戰(zhàn),391團就一定要迅速打到鐵道線上去,或攻擊其后方的沿線重鎮(zhèn)以破壞其軍火輜重輸送,或拆毀其鐵軌、徹底阻斷同蒲鐵路大動脈。
恰恰在這個時候,八路軍林師徐旅二營派來了聯(lián)絡人員,通報了晉軍獨12旅的最新近況——想到駐扎在同蒲路一側的這兩支友軍,中央軍上校的底氣,越發(f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