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要發(fā)怒的中校團附張宏，聽到二營營長陳浩帶來了機關槍，精神不由得一振——391團二營五連的輕機關槍共有六挺，比此刻正堅守陣地的第四連還要多出兩挺！來的正好！
做為國民政府軍委會整編后的甲種師主力團，中央軍391團在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前，就已經完成了武器裝備上的更新，其中捷克式輕機關槍的數量達到了驚人的每班一挺；這一點甚至直接比肩了日軍常設師團每個步兵分隊一挺輕機關槍的配置（作者注，國軍一個班編制為十二人，日軍一個分隊編制為十三人）。
然而，歷經了去年的忻口會戰(zhàn)、太原會戰(zhàn)，以及今年以來在豐店、三山地帶（大榆樹山、小榆樹山、關門山）的一系列作戰(zhàn)之后，391團的武器裝備損耗較大，特別是輕重機關槍、因為常常在交戰(zhàn)中成為日軍擲彈筒與迫擊炮重點打擊的對象，損失更是嚴重。如今全團九個步兵連，五連是保有輕機槍數量最多的，為六挺；最少的幾個連則僅剩了兩三挺——盡管如此，眼下二營第四連和第五連的機關槍加起來，也達到了十挺之多，且是清一水的捷克式。
“好極了！”張宏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呵斥變?yōu)榱速澰S：“陳營長，機關槍統(tǒng)統(tǒng)留下，帶著你的人立即撤退！”
陳浩怔了一下，隨即堅決地搖起了頭，轉而請求中校團附帶領四連的人先撤：“五連的人今晚還沒和日本人交過火，我?guī)麄兇蜓谧o正合適！”
對于二營長陳浩而言，自己麾下的四連和五連、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他很清楚四連在經歷了剛剛的阻擊戰(zhàn)之后傷亡肯定較大，所以提出用一直在戰(zhàn)場后翼擔任警戒的第五連替下四連。
張宏眼珠轉了轉，即刻明白了二營長的戰(zhàn)術用意：“也好，那就讓四連的兩個排先走，五連的一個排頂上來——有十挺輕機槍壓陣，應該能把小日本兒的這次進攻頂回去?！?p> 換防命令迅速被下達了，二營五連的六挺機關槍以及一個排的步兵，次第替換了四連的兩個排進入阻擊陣地，連同原來的四挺捷克式，先后怒吼了起來。
但二營長陳浩執(zhí)意要留下來取代張團附擔任指揮，最終逼得張宏把勃朗寧手槍頂到了對方的胸口上，喝令其立即撤走：“這里我是最高長官，指揮斷后是團座親自交代給我的，你再敢違令滯留，當心軍法從事！”
到了這個份上，陳浩只得長嘆一聲，在爆豆般的機槍掃射聲里，大聲叮囑著張團附小心保重，轉身帶著四連離去了。
終于打發(fā)走了二營長，張宏也情知此戰(zhàn)到了最后的關頭，他貓腰在簡易陣地上疾速巡視著，修正了兩挺機關槍的陣地位置，一邊就命令部下全力開火：只要打退了日本人的這次進攻，全體立即后撤。
此時，在中央軍391團五連阻擊陣地的對面發(fā)起狂攻的，正是剛剛換上來的日軍西條聯(lián)隊龜田步兵大隊的兩個中隊，大隊長龜田少佐雖然極為不滿兄弟聯(lián)隊的大冢聯(lián)隊長作出的這次攻擊調整，但面對軍銜比自己高的大冢康介，也只能忍氣吞聲，指揮部隊開始了進攻。
讓坐鎮(zhèn)后面的大?？到槌粤艘惑@的是，龜田少佐的隊伍剛剛頂上去、竟然遭到了比剛才還要猛烈的火力阻擊，僅從聽覺上判斷，對面中國軍陣地上自動火器的數量就明顯增加了。再借助時隱時現(xiàn)的月色觀察，可以看到沖在最前面的皇軍士兵們幾乎是被密不透風的彈雨給潑倒的！
巴嘎——日軍聯(lián)隊長咬牙切齒地攥緊了拳頭，隨即便跑到了兩門七五山炮的陣地上，喝問山炮小隊的小隊長、能否對機關槍眾多的中國軍前沿陣地實施直接打擊。
炮兵小隊長顯然已經注意到了在夜幕中噴射著耀眼火舌的數量龐大的敵軍機槍，但目測炮兵陣地與其之間不過四五百米左右，這樣短促的距離內讓七五山炮準確發(fā)威，實在是強人所難。
“大佐，請允許我將炮兵陣地后撤，否則無法對敵軍的機槍陣地瞄準?！?p> 久經戰(zhàn)陣的大冢聯(lián)隊長不假思索，當即揮手允許。兩門七五山炮立刻停止了對前方縱深的開火，開始忙亂地朝著豐店縣城方向移動炮身以及彈藥。
也就在這個時候，無法用肉體近距離抵御機關槍火力網的龜田少佐的士兵，被迫潮水般地退了回來。
唯恐會遭到兄弟聯(lián)隊指揮官的訓斥，龜田少佐跑過來氣急敗壞地向大?？到榻忉屍饋?，想申訴中國軍的自動火器異乎尋常的多；不料聯(lián)隊長大佐又是將手一揮，示意對方不必多語——他要等待強大的山炮火力將對面陣地上的機關槍撕成碎片，屆時再讓龜田重新發(fā)起攻擊。
可是，日軍聯(lián)隊長萬萬沒有料到，在對面陣地上一口氣擺出十挺捷克式輕機槍的中央軍中校團附，等待的恰是機槍彈雨潑灑完畢后的短暫時機！
剛剛，除了操作這十挺輕機槍的二十名正副射手，簡易陣地上只剩了二營五連的一個排。眼見逼近陣地的日本兵被割麥子一樣放倒了一大片、其余的則狼狽地向后退去，張宏壓低嗓音吼叫起來：撤！快撤??！
一個排的步兵率先離開了陣地，他們先是匍匐著向后爬出一小段距離，然后便起身開始了狂奔。緊隨其之后離開的是四連的四挺機槍；待張宏最后望了一眼對面空無一人的公路，五連剛上陣的六挺機關槍，也一股腦的撤了下來。
張宏跑在最后，身邊只有幾個團部的團附和衛(wèi)兵。他們起初還貓著腰跑，直到放開了膽量飛跑起來。所有人擔心的日軍會發(fā)現(xiàn)己方的撤退而快速追殺上來的一幕，遲遲沒有發(fā)生。虎口脫險的狂喜之情，蕩漾在每個官兵的心頭。
又過了將近七八分鐘，在已經可以清晰望見豐店北城輪廓的地方，日本人的山炮小隊才終于扎下了新的陣地。但是在這個距離上遙望對面，不要說已經看不見敵軍陣地的所在，連己方軍隊的身影都已經若隱若現(xiàn)。
山炮小隊長用步話機聯(lián)絡了前方的大冢聯(lián)隊長，要求對方派出小股兵力沖擊中國軍前沿陣地，吸引敵人機槍開火，從而在夜色中為炮兵打擊標示射界。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大?？到?，命令龜田少佐派出一個步兵小隊，馬上大張旗鼓向前攻擊。
于是，讓日軍目瞪口呆的情況發(fā)生了——那個步兵小隊情知自己被當做了炮灰犧牲品，卻又不得不嚴格執(zhí)行軍令，硬著頭皮吶喊著、朝剛才一大批戰(zhàn)友被放倒的前沿沖了上去?？墒?，直到他們已經沖到了遍地橫尸的地方，對面陣地仍無任何槍聲響起：不僅沒有令人生畏的捷克式機關槍聲，甚至連步槍也毫無聲息。
帶隊的小隊長少尉，這一刻反倒越發(fā)驚恐了，猜測著敵軍一定是想將自己的隊伍吸引到更近的距離、才會突然暴起。
“開火，開火！”小隊長少尉歇斯底里地嘶喊起來，排在前面的三挺九六式機關槍，被射手平端在手中，瘋狂地開始掃射。幾十支步槍也亂紛紛地射擊。但他們腳下的步伐卻不由自主地慢了許多——所有人都清楚，越接近中國軍的陣地前沿，就越面臨著機槍彈雨的突然而至，而更可怕的則是身后的自家炮兵隨時會將炮彈砸到自己的頭上。
這種膽戰(zhàn)心驚、近乎磨磨蹭蹭的進攻，又給正在撤退中的391團斷后部隊，足足留出了五分鐘的時空！
終于意識到了有些不對頭，日軍小隊長急忙命令沖在最前面的一個分隊的士兵奮力向前拋出手雷，隨即發(fā)動了“總攻”。
他們蜂擁著，踏上了已經空無一人的敵軍簡易陣地。
接到報告的日軍聯(lián)隊長，一時間呆若木雞，甚至懷疑龜田少佐的這個步兵小隊是不是搞錯了位置、誤將不是敵軍陣地的地方占領了。但隨后接二連三傳來的報告，完全證實了敵人已經棄陣脫逃的真相。
大?？到樾念^五味雜陳，忍不住一腳踹翻了前來聒噪的一個聯(lián)隊部的電訊兵——那是后面的炮兵陣地遲遲看不到敵軍機槍開火，通過步話機來催問聯(lián)隊長進展如何！
狡猾的中國人！大佐終于咆哮起來。這個夜晚，他猶如一個使足力氣揮舞拳腳的武士卻打不到任何的目標，渾身充滿了狂躁與憋悶無處發(fā)泄。
偏偏在這時，遠在文城的旅團部的急電又到了，送電文的另一個電訊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匯報：旅團參謀長河邊大佐命令，務必全力拖住中國軍在君豐公路上的主力，不使其盡早逃逸，旅團司令部已經派出西條聯(lián)隊龜田大隊的第四中隊，搭乘卡車摩托車沿小榆樹山北麓趕往君豐公路，包抄該股敵軍的后翼。
聽著這份電文內容，日軍聯(lián)隊長幾乎有了想要切腹自盡的悔恨沖動——這真是一個殲滅老對頭中央軍391團的千載難逢的良機??！乘車趕來的一個中隊的援兵，只需半個小時左右就能從后面徹底切斷面前的這條君豐公路，從而將裝備精良的中國軍堵死在風箱一般的山間公路上！那樣的話，等待敵人的將是無情的殺戮！
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這一完美時刻到來之前，自己指揮的部隊竟然眼睜睜地將391團的敵兵放走了。
或許，還來得及？！急火攻心的大?？到榘脝手拢钟腿簧鹆艘痪€希望：敵人攜帶著重炮，說不定并沒有逃遠。
“傳令龜田少佐，不惜一切代價全力追擊！”大冢康介面目猙獰地一迭聲的下達著命令：“野村大隊隨后跟進，山炮小隊向前推進！”
他沒有立即給文城的旅團部復電，因為他根本沒有多大的把握還能夠如河邊參謀長電文指示的那樣“拖住敵軍主力”。日軍聯(lián)隊長唯有在心底狂熱地祈禱著。
……
文城的萩原旅團司令部，如同是一個面對一盤棋局的弈者，緊張審視著從豐店、小榆樹山到關門山、青龍河下游的這盤大棋。
旅團長萩原少將、參謀長河邊大佐以及特務機關長小島大佐，無一例外都是圍棋愛好者。但在這個夜晚，沒人有心情去理會擺在司令部一角的古色古香的棋枰——三名本地區(qū)的最高日酋，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真實對決的戰(zhàn)局上。
剛剛派出的西條聯(lián)隊龜田步兵大隊的一個中隊，正在乘車全速趕往君豐公路北段，這也是截至目前旅團司令部下達的最新命令。如果這個步兵中隊能夠搶在中國軍391團逃離之前、封閉其退路，將引發(fā)今夜這盤棋局上最有力的一次屠龍！這條大龍一旦提子，中國軍的盤面整體上便敗象已定了。
但率先傳來好消息的，卻不是旅團長少將和參謀長大佐翹首以盼的君豐公路方向，而是關門山腳下的西坪村——正在該處指揮作戰(zhàn)的西條聯(lián)隊高木大隊長來電：遵照旅團司令部指示，參與進攻西坪村的部隊，分出兩個中隊從西坪村外的青龍河上下游迂回渡河，旋即從村頭和村尾方向開始夾攻；盤踞在村內的中國軍抵擋不住皇軍強大的三面攻勢，丟棄現(xiàn)有陣地、向村子后方的關門山山口倉皇撤退。目前正在全力追殲中，預計將很快占領西坪村全部！
在這個焦灼的夜晚，日軍旅團長少將的臉上終于綻放出了難得的笑容——看來，這盤大棋，有望中盤取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