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
古書云:九,乃數(shù)之陽。九又逢九,故曰重陽,乃是極陽之時。可萬物皆是陰陽相生,極陽至則陰生。故而重陽之日,又有邪祟滋生的傳說。古人常登高,賞菊,插茱萸以來避除邪祟。
一大早,寧缺就帶著自己的一家子,跑到梵都城外黃金寺里去登高賞菊。
那山上只有這一座寺廟。
新剃頭的小沙彌,正握著掃把,低著頭的打掃著山門前的石階。
將風(fēng)吹過來的枯葉爛枝,都仔仔細(xì)細(xì)的掃到一旁。即使沒有人看著,他也做的十分賣力。
寧缺一行走上山來。
穿過廟門,走過青石長道,然后進了大雄寶殿之中。
大殿上,如來我佛法相莊重,眉眼似閉微閉,嘴角似笑非笑。手掐蓮花法訣,身披錦斕袈裟。
耳邊不住的傳來聲聲梵音佛語。
寧缺一向是不信佛的,他往年來,都是直接去寺廟后山賞菊游玩,這倒是第一次先進大雄寶殿來。
陪著陸凝華恭恭敬敬的上了香,捐了些供奉佛祖的香油錢。
幾人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在心里默念心愿。
寧缺只是做做樣子,微瞇著雙眼,目光的余光卻掃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小花閉著眼,嘴里嘟囔著求佛祖保佑她每天都能吃到自己喜歡吃的,還有就是不要讓自己再胖下去了。
她睜開一只眼,偷偷打量了一下佛祖圓潤的大臉跟挺拔的肚腩。然后又看了一眼面前供桌上擺放著的吃食貢品。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里想著估計佛祖也是瘦不下來的。
琪琪格沒有跪,她是盤腿坐在蒲團上的。她不拜佛,就是一個勁的打量著四周的東西和人。草原上是有佛教的,不過那里的和尚不叫和尚,叫喇嘛,而且人家也不剃頭的。
月三娘低著頭,耳朵卻敏銳的覺察著四周的動靜。她的左手按在腿上,在袖子里永遠藏著一把短匕,那是她可以最快拔出刀的姿勢。
可聽著耳邊佛經(jīng)入耳,她在有那么一個瞬間,迷失了自我。
也許她永遠不可能跟自己身前的主母陸凝華一樣,但是有時候她也私心想要過不一樣的生活。
心里思緒翻騰,她只嘆了口氣。
也學(xué)著陸凝華的模樣,雙手合十,也不知道在心里許下來什么愿望。
陸凝華合著雙手,在心里默念。
“如來我佛在上?!?p> “妾身有三愿……”
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在,三愿如同堂前燕,年年歲歲得相見。
陸凝華默念一遍,嘴唇又動了動,可最后還是沒有再說什么。
她其實還有一個心愿,不過……
無聲的也嘆了口氣。
寧缺見陸凝華許完了心愿,先站起身來,然后伸手去攙扶她。
陸凝華站起來。
“這里后山上的大團金菊,甚是好看,娘子一定喜歡?!?p> 寧缺說著,帶著陸凝華一行就往后山走去。
“少爺少爺,這里為什么要叫黃金寺呀,有黃金嗎?”
琪琪格不解的問道。
“虎妞,你傻吧,剛才看見的那座金佛不就是黃金的嗎,你呀,真是騎著驢找驢?!?p> 小花彎著眼眸,像是個得到了堅果的小松鼠,高興晃動著自己的尾巴。
“那是金箔貼的,可不是純金鑄的,那要是純金鑄的,哪怕是黃金萬兩都不夠的?!?p> 寧缺搖搖腦袋,目光卻看向陸凝華。
“娘子覺得呢?”
陸凝華若有所思,剛想說些什么,一行人卻已經(jīng)到了后山的花圃前。
“哇!好漂亮?。 ?p> 小花一聲驚呼,引得周圍人側(cè)目。
琪琪格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驚,連月三娘眼睛里都流露出來驚訝的神色的。
面前,是如同黃金鑄就的一片盛菊。
一朵朵,一行行,一片又一片。
眼眸里,幾乎是被那姿態(tài)各異的團菊所占了個滿。
伴隨著山間的風(fēng),搖曳著身姿,舞動著腰際。
濃郁花香而又夾雜著些許苦味。
金菊入藥,有平肝明目,清熱解毒的功效。
眾人一時間,沉醉在金色花海之中。
“俗!俗!俗!”
一聲略尖銳的聲音,打破了眾人寧靜的心緒。
人還沒到,先聞其聲。
“古人云:菊,花之隱逸者也。這里居然種了成片的菊花,還美其名曰黃金。真真俗不可耐!”
來人是個白面貴公子。
腰橫玉帶,頭插金簪。
身上穿著白云紋金繡邊的雪色公子服,手里還晃著一把山水折扇。
后面跟著的,像是個丫環(huán)打扮的小丫環(huán)。
那人面如美玉,唇紅齒白。
兩道細(xì)長的劍眉,威風(fēng)凜凜的斜插入鬢角。
下面卻襯托著雙桃花眼。
狀若桃花,似醉非醉。
“你們都是些俗人,沖這黃金之名而來,把這好好的隱逸花,給糟踐了?!?p> 那人罵道。
寧缺覺著有些好笑:
“兄臺,這花就是花,扯什么隱士高賢,淡泊隱逸。說到底,這花種在這,不就是為了看的嗎?”
“狂妄!自古多少圣賢,詩句里但凡詠菊,必說其志淡泊,其心隱逸。你居然敢說什么花就是花,哼,真真是可笑?!?p> 貴公子毫不留情,也不分好歹的劈頭就罵。
寧缺不語。
陸凝華卻皺起來黛眉,她剛想要開口就被寧缺打斷了。
抬手掐下一朵花,寧缺淡然一笑。將那朵小花,戴到陸凝華的發(fā)髻上。
“喂,你……”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只聽一聲佛號,一個身穿大紅袈裟的老和尚走了過來。
老和尚眉須皆白,頭頂六個戒點香疤。因為蒼老而下垂的臉頰,帶著層層褶皺的額頭,無一不訴說著老和尚歷經(jīng)的滄桑歲月。
“施主有迦葉尊者相。乃是有大佛根,大悟性之人,可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
佛經(jīng)有云:昔日眾僧請釋迦摩尼佛講說佛法,佛祖不語,唯拈花一笑。眾僧皆不解其意,唯有迦葉尊者破顏而笑。
“方丈謬贊了……還有我可才成親不久,不會皈依我佛的?!?p> 寧缺低頭行禮,嘴里倒是半開玩笑的回答道。
陸凝華聞言,也欠身行禮。
“誒,大師,那你看我呢?”
那貴公子一臉好奇的問道。
“哈哈哈,佛在心中,施主不必著相。”
老方丈笑著,然后又對另一旁的貴公子說道:
“至于這位施主嘛……”
“似僧有長發(fā),似俗想忘塵,欲做夢中夢,方見身外身?!?p> 方丈打了個偈語,然后就不肯再多說一句。
那貴公子怎么肯聽這么個不清不楚的謎語,追在老方丈身后,不依不饒的胡鬧著。
寧缺帶著陸凝華,往后山那片金色花海里面走去。
……
“娘子在想些什么,愁眉不展的?!?p> 寧缺拉著女人那軟若無骨的小手,側(cè)過頭看著自己娘子。
“妾身在想,古往今來的文人,提起菊花就必定與高雅隱逸相合,那就沒有……”
“這簡單?!?p> 寧缺松開陸凝華的小手,快走幾步,拔刀出鞘。
金菊花海,一人拔刀而舞,迎風(fēng)高歌。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