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漫長的天街,楊老跟寧缺一前一后的走著。
入了夜的宮城,像是睡著了。
寧缺漫步走在只有燈火幽明的青石長道上,從他所在的地方眺望過去,除了皇宮最高的第一樓之外,就只剩下滿天的繁星。
耳邊隱隱約約能聽到一些細(xì)微的聲響。
像是老鼠在暗處作祟。
可寧缺知道,那發(fā)出聲響的,并不是作祟的“老鼠”,而是隱藏在暗處負(fù)責(zé)鎮(zhèn)壓邪祟的“貓”。
在下一個轉(zhuǎn)彎處,寧缺幸運的遇見了他們。
藏青色的怪異盔甲,黑鐵打造的長戟。他們五人一行,腳步整齊的從宮墻的陰影下走來。為首的人微微側(cè)過頭,月光照在他罩面的黑色面甲上泛出清冷色的光芒。
隱藏在面具下的雙眼只是迅速打量了一下走在寧缺前面,身穿大內(nèi)服侍的楊老。
他自然是認(rèn)得這位在皇帝陛下身邊服侍多年的老人。從而自然也明白他既然親自帶人進宮,不用多想也知道原因。
無聲,無言,無狀。
就好像對方跟自己根本就不處在同一個時空一樣。這支小隊與寧缺擦肩而過,繼續(xù)在這座宮墻的陰影處巡邏。
寧缺聽到的聲音,正是他們行走時盔甲摩擦間發(fā)出的。
并不是這支小隊,或者說不只是這支小隊。而是說的是存在于這座宮城里所有的,跟他們一樣的小隊。
執(zhí)戟龍衛(wèi),這些特殊兵士的名字。
兵部文卷記載:執(zhí)戟龍衛(wèi)共八百人,乃天子的直隸親衛(wèi)。
然后就沒有了。你就是翻遍了兵部的所有籍卷,也再找不出來跟這支隊伍有關(guān)的半點記錄。就算是像六扇門這樣的半明半暗的存在,也沒有跟龍衛(wèi)有關(guān)的信息。
用寧缺的話來說,這就是支影子部隊,只聽從當(dāng)今陛下的調(diào)遣。就像是后世電視劇里演繹的特種兵一樣。擁有著當(dāng)時最頂尖的裝備和堅硬如鐵的意識。不過不一樣的是,他們并不是用來斬首敵人的,而是像影子一樣貼近在陛下的周圍。是最后也是最為堅固的一道防線。
等到思緒穩(wěn)定下來的時候,寧缺的視野里的那支小隊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凝視黑暗處,卻沒有半點他們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痕跡。
“到了……”
楊老率先停下來腳步,他并沒有把寧缺帶到御書房,而是來到了皇宮最高的第一樓前。
“陛下在上面等你?!?p> 寧缺詫異,他雖然來過皇宮多次,卻從來沒有上過這第一樓。而且民間有很多傳說,說這摘星樓根本就不是皇帝修建給自己的,而是用來供養(yǎng)神仙的。
神仙?別開玩笑了,這世上……
寧缺苦笑了一下,卻在腦海里回想起來之前看過的有關(guān)大齊皇族的史書。大概意思就是大齊建國兩百七十四年后,昏君無道,天下紛亂,黎民受苦。有仙人降世,掌天雷劈碎了皇宮,誅殺了昏君惡臣。后關(guān)外鎮(zhèn)南王平定叛亂,接濟黎民。后百姓奉其為皇帝,大齊又延續(xù)了百年到如今。
這居然是正史上的記載。
這扯淡不扯淡。這踏馬聽起來連野史都算不上,頂多算是個民間傳說級別的睡前故事。有人信嗎?
有!
而且很多。大齊安定后,鎮(zhèn)南王在天下共建仙人廟宇百座有余,供百姓瞻仰供奉。至今,廟宇仍在,香火依舊鼎盛。
據(jù)說仙人降世后,就被供養(yǎng)在這第一樓里面。
寧缺咽了口唾沫,在楊老的示意下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這第一樓共有九層。
不過前八層都沒有點燭火,想來是沒有人的。寧缺就自然而然的往更上層走去。
腳步踏在木板上,發(fā)出的回響能在樓里面停留很久。
上到第九層,燭火通明,還有陣陣涼風(fēng)吹面。
“臣寧缺參見……”
三跪九拜,寧缺也習(xí)慣了。畢竟身處于這個時代,你就要守這個時代的規(guī)矩。
參拜完畢,久久不聞座上人的答復(fù)。
老爺子穿著一身寬松白袍,坐在一張棋盤面前,手指頭在白色的象牙棋子里輕輕撥弄著。
第九層很特殊,周圍可見處竟然沒有墻壁,只有一根根撐頂?shù)闹旒t柱子。往外面看去,竟然是連欄桿都沒有,外面飄忽忽一片。
“單……還是雙?”
“嗯?呃,陛下您說什么……”
寧缺耳力驚人,自然不可能沒有聽清楚皇上的問話。只不過是沒有聽明白,故而詢問。
“單還是雙?”
老爺子的聲音還是不溫不火,聽不出來任何異樣的情緒。好像自始至終他都是坐在最高處冷眼看盡棋盤的人。
“呃……”
寧缺反應(yīng)過來,皇上是在讓他猜先。這是圍棋的規(guī)矩,由身份或棋藝更高的一方發(fā)起猜先,將一定數(shù)量的棋子握在手里面。由另一人去猜棋子的數(shù)量是單是雙。猜中則執(zhí)棋先走,不中則后走。
寧缺不怎么會下棋,皺著眉毛說道:
“雙?!?p> 老爺子握拳的手從棋盒里面拿了出來,略微抬高在棋盤上。手指緩緩松開,潔白的棋子滑落棋盤,敲擊在玉石棋盤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就一顆白色的棋子。
“看來你今天運氣不大好……”
老爺子盯著那顆在棋盤上打轉(zhuǎn)了許久的白色棋子,等它完全停下來后捻起來放回到棋盒里面。
“起來吧,陪朕下一局?!?p> “是?!?p> 寧缺站起來,走到老爺子的對面站定。
不可能跟天子對坐,至少他沒那個資格。
棋盤上的四個星位已經(jīng)分別放下了黑白二子。
這是古代的圍棋方法,具體的寧缺也不太明白。他能知道的,就只有古代是執(zhí)白先走。
老爺子手邊本來就是白棋子的棋盒,自然是順手就捻起來一顆白子放在了天元的位置。
寧缺有些苦惱,他可是真的不會下棋啊。就是跟他玩五子棋,他都能一不小心輸了的菜雞段位。
捏起來一顆黑子。
這黑色的棋子也是云州特產(chǎn)的墨玉。打磨的光滑圓潤,大小適宜。可惜,再好的棋子它也不會自己下棋的。
寧缺放在了白子旁邊。
老爺子又捏起一顆,落下。
寧缺不假思索的跟上。
片刻后,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吹動著寧缺的黑衫衣角。
“寧缺你……莫非是個臭棋簍子?”老爺子看著棋盤上奇葩的擺放方式,幾乎是寧缺主動把棋子送到白子口邊被吃掉。
即使是宮中的棋手,也不敢這么放水的。這小子是真的一點棋道都不懂啊。
“不,陛下。臣……還不如臭棋簍子呢。臣是一點都不懂?!?p> 寧缺也不隱瞞。
“唉,那要是朕讓你必須贏下這一局呢……”
“哦,臣遵旨。”
寧缺答應(yīng)一聲,伸手把棋盤上的白子都拿了出去,換成了黑子??瞻椎牡胤揭捕挤畔潞谧?。
放眼望去,盡是黑壓壓一片。
沒有一顆白子。
“哈哈,你這個滑頭……”
老爺子也不惱恨寧缺的胡鬧行為,反而把自己手指間捏著的那顆白子也丟回了棋盒里。
“寧缺,你覺著這個地方如何?”
老爺子站起來,踱步到樓邊,俯身看著整個梵都城。
從他的這個視角看去,整個梵都就像是一盤錯綜復(fù)雜的棋盤。黑白交錯,明暗交雜。
“太冷了……”
寧缺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