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街頭,陳舊木樓。
手握硬木拐杖端坐的白須老者,半閉著雙眼,看似昏昏欲睡。
桌角上油燈里的火苗無風(fēng)自動,左右搖擺著。
屋子里沒有別的光亮,橘黃色的燈光不足以照亮整個房間。所以除了靠近桌子的地方,別處盡是黑漆漆的一片。
呼啦。
夜間的風(fēng)起,一時間老久的木窗發(fā)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
幸好窗戶關(guān)的嚴(yán)實,并沒有被吹開。
咚。咚。
老者卻被這陣風(fēng)驚動,微微抬起木杖,在地板上點了兩下。
噔噔噔,有腳步急促上樓的聲音。
不多時,一道身影端著油燈推開了房門。
那是個青澀的少年。圓頭圓腦,眉宇間卻少有的有股子老成堅毅。他穿著深青色的棉袍,腰里扎這條黑色腰帶。
“爺爺,怎么了嗎?”
少年問老者,順手把油燈放到了桌子上的另一角。這樣一來屋子里倒是明亮了不少。
“鐵槍……還是去了。”
“嗯?!鄙倌曜哌^來,蹲到老者腿邊,手法熟練的按壓著老者腿部的穴位。
“鐵槍爺爺也真是的,為了一個已經(jīng)逐出師門的人,一把年紀(jì)了還來攪梵都這趟渾水。”
少年嘴上埋怨,其實只不過是替自己爺爺說話。
那個背槍的老人上門之后,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自己爺爺本著多年的交情,苦口婆心的勸說??杀硺尷先司秃孟袷氰F了心,就算是拼上命也要報仇。
“唉……虎子,你又怎么能明白呢。”
老者嘆了口氣。
“王石可不僅僅是鐵槍的關(guān)門弟子,還是他最器重的徒弟。石頭也真是沒有給鐵槍丟臉,三十歲就邁入了先天,當(dāng)時在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可惜,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進這梵都城,更不該去進朝廷這趟渾水?!?p> 老者布滿老繭的大手握緊木杖,在提到朝廷兩個字的時候,語氣意外的不同尋常。
有怨恨,也有懼怕。
“哼,做了朝廷的走狗,死了也是活該。他……嗯?爺爺……”
老者將手放在少年的頭頂,輕輕的撫摸著。
看著身邊面帶青澀的孫兒,他心里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心酸。
“虎子,拿些銀兩去街口守著。要是遇見巡城營的兵丁,請他們行個方便吧?!?p> “唉,我這就去?!鄙倌甑椭^答應(yīng)了一句。
“要是……要是……就請他給留個全尸?!?p> 老者只是說了一半,可意思已經(jīng)很清楚不過了。拍了拍少年的腦袋,示意他快點去。
少年站起身來,端起油燈。
門只是推開了個縫隙,少年身形就鉆了出去,然后連忙關(guān)上門。不讓夜間的涼風(fēng)吹進去。
確認(rèn)房門關(guān)好了,才抬腿下樓去了。
先去廚房,借著燈火從灶臺后面摸出了一個黑色的鐵皮匣子。
打開匣子,里面都是一些白花花的銀元寶。
大部分都是些十兩,二十兩的銀元寶。不過最底下卻是一個個同樣大小的金元寶。
總共加起來,怕是幾千兩不止。
少年想了想,拿起來一個二十兩的銀元寶。
這一塊元寶,足夠收買巡城的兵丁了。
風(fēng)吹過來,燈上的火苗搖擺著漸漸小了。
少年連忙護住火苗,燈火在他臉上映照著,一半明一半暗。
他想了想,把那塊二十兩的元寶放了回去,又拿了兩塊十兩的銀子。這才把匣子合上,仔仔細(xì)細(xì)的藏到灶臺后面的夾縫里。
確認(rèn)再三,用些黃土把縫隙間的痕跡掩蓋好。
小心為上。
少年把握著兩坨銀子的手縮到棉衣袖袍里面,推開院門出去了。
在巡城營必定會經(jīng)過的道路上,他縮在屋檐下等待著。
不時抬頭看月亮的位置,辨別現(xiàn)在的時間。
“差不多該來了……”
果然,不遠(yuǎn)處一支披甲執(zhí)銳,手提燈籠火把的兵丁映入眼簾。
少年連忙迎了上去。
“什么人!”
一聲暴喝,兵丁個個鋼刀出鞘,弓弩上弦。
“官爺,諸位官爺,小的有事相求?!?p> 少年佝僂著身子,盡量表現(xiàn)出一副恐懼的樣子。
“干什么的呀?大晚上的找死是不是??!”
這只是支小隊伍,最高的官職就是伍長也就是小隊長。
伍長走過來,大聲呵斥著。
“將軍,這位將軍。小的有事情相求?!?p> 少年賠著笑走過來。
“喲!這不是小瘸子嗎?!?p> 伍長也是巡城營的老兵,常年在梵都城。這一片的人,他幾乎是都認(rèn)識。
一看走過來的,就是拐子街里老瘸子的那個獨苗孫子。心里面大概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老瘸子在拐子街也算是有一號,外來的江湖人只要來拐子街,就必定會去拜會。所以老瘸子也算是拐子街這一帶江湖武林的話事人。
只有他出面,就都是跟江湖什么有關(guān)的事情。
“那個……將軍,前面有點私事,您跟這些官爺行個方便吧?!?p> 少年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一邊悄悄遞過去手里的銀子。
“私事?天子腳下有什么私事……你們要干什么呀?!?p> 那個伍長把頭一抬,眼神卻不住的往下瞄??粗倌昵那倪f過來的兩坨銀子,右手輕輕抬起來。
少年見狀,連忙把銀子遞到伍長的手掌心里面。
“嗯……”
手里輕輕掂了掂,分量不輕。
“你們要懂規(guī)矩……天亮之前要收拾好,要是梵都令衙門找上我,我就把你當(dāng)成犯人交上去?!?p> 那個伍長把抓著銀子的右手縮回到袖子里。然后用握著刀柄的左手敲了敲少年的手臂。
“是,是,一定收拾好?!?p> 少年藏在袖袍里面的左手緊緊握住,他卻只能賠著笑點著頭。
“走。兄弟們,爺請你們聽曲去……”
伍長笑著轉(zhuǎn)過身,晃了晃手里面的一塊十兩銀子,在周邊兵丁的嬉笑下,往別的地方走去。
兩塊十兩銀子,他自己先昧下一半,剩下一半跟手下的兵丁分了。
少年站在原地,目光低沉的打量著漸漸遠(yuǎn)去的那一支兵丁。
袖袍里的雙拳緊握,卻無力揮舞。
等到嬉笑聲漸漸遠(yuǎn)去。
他邁步準(zhǔn)備回去自家的小院子里去,可在途中卻停下來腳步。
唰,唰。
借著月光,他看見一黑一紅兩條蛟龍在空中飛舞,時而碰撞糾纏,時而涇渭分明。
“喝!”
“嘿!”
老人渾厚蒼勁的聲音和少年短促的怒吼交織在一起。
寧缺雙手緊攥著那桿黑鐵長槍,鋒利的槍尖在空中劃起一道銀色的月光。
槍尖對木棍,那不用想也一定是木頭會被削斷。
老人沉浸槍道一生,怎么會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呢。
他手里的深紅木棍,總是能靈巧的避開鋒利的槍尖,然后擊打在槍身上。
發(fā)出砰的沉悶聲響。
如猛虎怒吼,似蛟龍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