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孩兒今日的功課做完了?!?p> 還只有十歲大的男孩,穿著廉價卻還算干凈的布衣在門口恭恭敬敬的行禮。
“嗯,進來吧?!?p> 屋子里中年男人捻著胡須,隨意的點點頭,目光卻始終落在自己眼前的一方棋盤里面。
坐在棋盤對面的,是個穿著青色道袍的老道士。他生得干瘦,眼睛又小,現(xiàn)在正笑瞇瞇的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小男孩走進來,又向?qū)ψ亩酥匦率┒Y。
“這里……斌兒,你的書看完了,那為父考考你?!?p> 中年男子捏起一顆黑子,落了下去。
看棋盤上的局面,白棋已經(jīng)漸漸成不可擋之勢。而黑棋只不過是在苦苦支撐著,但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了。
明明馬上就要輸棋了,男子卻看不出來半點氣餒,反而起了興致要考較自己的小兒子。
“事貴制人,而不貴見制于人。這句話出自哪一篇,又怎么解釋呢?”
對面的那個道士遲遲不落子,只是微微張開了瞇成一條縫的雙眼,清明的目光掃了一眼面前的小男孩。
“出自謀篇……”
男孩雙手背后,學著教書先生的樣子一句一句的解釋道:
“意思是做事要學會控制別人,而絕對不能受制于人??刂苿e人,才能控制事情的發(fā)生和結(jié)果。如果受制于人,那就要想辦法殺掉制約自己的人?!?p> 一個十歲的男孩子,居然毫無違和感的說出了殺之一字。表現(xiàn)得無比平和,就好像說的是如果石頭絆腳就把石頭踢開一樣。
中年男子眉眼舒展開來,露出一抹不多見的微笑。他伸手撫著男孩的頭頂,看著自己已經(jīng)蒼老的雙手和男孩還稚嫩的小臉。
“今天我安排了高管家,讓他帶你去梵都城外面轉(zhuǎn)轉(zhuǎn)。”
“好?。 毙∧泻⒌碾p眼明亮了幾分,一臉的興奮。
中年男子又輕拍了拍男孩的腦袋,笑著說了聲去吧。
小男孩洋溢著笑臉,一蹦一跳的出了門。
“梵都城很大,但城外的世界更大……”
中年男子把捏起來的棋子又丟回到棋盒里面,發(fā)出哐當一聲。凝眸看向棋盤,上面的白子已經(jīng)將黑子的退路盡數(shù)截斷。
大勢已成,不可改。
“無量天尊……”對面的老道士忽然很正經(jīng)的念了聲號。他是盤腿坐著的,雙膝之間放著一把普通的長柄拂塵。
“道長,怕是要連累您了。”
中年男子起身,對著老道士一躬到地。
“天道巍巍,劫數(shù)已定。貧道應劫而來,何談連累二字。再者說了,若是少了你這位棋友,怕是人生也無有樂趣了,哈哈哈……”
老道士撫須而笑。
“好,你我再殺一盤如何?!?p> “請?!?p> “請?!?p> ……
搖搖晃晃的破馬車,終究是離開了梵都城,從此一去不返。
至夜。
年輕的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扶著腰間的黑鞘長刀,慢慢走進這一座梵都城里偏遠的老宅子中。
“這些余孽,居然藏的這么深。幸好這次消息傳出來的及時,不然就讓他們跑了?!?p> 旁邊的副手抱怨道。
“人都核對清楚了嗎?”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伸手把屋門一扇一扇的推開,打量著屋子里面的情景。
“回稟齊統(tǒng)領(lǐng),根據(jù)線報,一共是一百三十余口,現(xiàn)已經(jīng)找到了一百一十二尸首。其中包括反賊主謀姜威……”
“哦……”
齊甲慢慢往后面走去,穿過廳堂直接走到了書房門口。
周邊的房間,雖然也有掙扎的痕跡,但比起眼前的這間屋子,簡直是不止一提。
房屋的門已經(jīng)完全化成了地上大小不一的碎屑。
屋子里的房梁和支撐柱子上釘滿了密密麻麻的短箭。
正對著門的白墻上,還有三四根三尺長的精鐵箭。那是軍部里面特制的破軍弓弩,一般的武者根本就抵擋不了。
里面的所有家具都被箭雨和勁風攪得粉碎,瓷片木塊混合雜亂在一起。
屋子里的兩具尸體,一個是個衣著普通的中年男子。如果只是看樣子,根本不可能把他跟暗中謀逆的反賊余孽聯(lián)系到一起。
齊甲目光如電,自然一下子就看見了中年男子不是因為箭雨而死的。他微俯下身子,左手里攥著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刃直接刺入到心口里。
右手壓在棋盤上某處,看樣子好像是在落子。
臨死還不忘下棋,倒真是一個棋癡。
另一個家伙,是個干瘦的老道士??瓷先ゾ透值肋吙用晒镇_的江湖道士沒什么不同,只是他右手握住一柄斷了一半的拂塵,左手放在胸口掐著一個不知道什么意義的道決。
雖然看著普通,他可是連殺了好幾名身手矯健的龍衛(wèi)。最后只好動用了四駕破軍弩,被弩箭穿胸而死。
“那個男人就是姜威,這個道士倒是還沒查出來身份……”
“嗯?!?p> 齊甲面不改色的往后面接著走去,穿過住宅和花園,一直到最后的一個花園假山下面。
隱蔽的山洞里,藏著兩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孩童。
他們稚嫩的目光里盡是茫然。
明明前一刻還在讀書,下一刻就被忠心耿耿的老管家?guī)У竭@座假山下藏了起來。密道里黑洞洞,也聽不見聲音,他們就這樣不知所措的等待著。
直到被發(fā)現(xiàn),那些衣甲上還帶著猩紅斑點和撲鼻腥氣的龍衛(wèi)把他們拖了出來。
借著慘白的月光,能看到孩子們臉上的淚痕和鼻涕。
“是他們嗎?”
齊甲摁著刀柄,問自己身邊的暗探。
暗探一身灰布短衣,下人打扮。他混進府中多年,自然認得家里的兩位少爺。
他陰沉著臉,走過去板起男孩的臉,仔細打量了一番,確認后才隨手丟開。
“正是姜威的孩子……”
不等暗探說完,就看見一道清冷的月光劃過。
噗呲。
齊甲收刀而去。
那名暗探摸了摸臉上熱乎乎的東西,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他們一臉歡笑的坐在自己身上要騎大馬的開心樣子浮上心頭,又凍成冰塊沉入心底深處……
……
破舊的馬車混入到打著“晉”字旗幟的車隊里。
老馬笨拙的走在隊伍的后面。
車廂里面,只有十歲大的小男孩正端著一本大大的圖畫,跟一個扎著羊角辮的粉嘟嘟小女孩講著故事。
“斌哥哥,那個傻小子就因為偷了仙女的衣服,就能讓仙女嫁給他呀……”
“是啊?!?p> 小男孩把圖畫書放到小女孩的手里面。在她津津有味的打量著畫上的人兒的時候,男孩卻掀開窗簾打量了一下外面。
“吁……”
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前行的馬車倉促的停了下來。
有兵刃交接的聲音,弓弦破空的聲響。
人的怒吼聲,匪的喊叫聲。
“斌哥哥,怎么了呀?我有點怕誒……”
小女孩縮了縮肩膀,原本粉嘟嘟的臉上顯出蒼白之色。
“沒事的,沒事的?!?p> 小男孩把女孩抱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外面爭喊交兵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而男孩懷著的溫度也漸漸涼了下來。
“公子,都解決了?!?p> 馬車外老管家的聲音,把男孩驚醒。
他慌亂的抽出匕首,把懷里的尸首推到一旁。
嬌小的手被冰冷的匕首硌得通紅,還在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男孩把匕首收回到袖子里,把依舊顫抖的雙手攥成拳頭,壓在自己的腿上面。
“公子?”
男孩咬著牙定了定心神,慢慢走下來馬車。
“都處理了,別留痕跡。”
他背過身,不去看身后的那架馬車。而原本匪徒打扮的人都換上了那些家丁的衣服。他們熟練的處理著手邊的事情,像是經(jīng)過專業(yè)的訓練。
幾個時辰后,依舊打著晉字旗幟的馬車車隊向目的地山城出發(fā)。
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除了已經(jīng)悄悄消失的那架破舊馬車。
男孩攤開自己手邊的信,一字一句的分析著。他即將去往一個陌生的城市,冒充一個陌生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