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四,大雪。
寒風(fēng)更加凌冽,吹在行人的臉頰上,就好像是有把鋒利的小刀在那里割呀刺呀。
街道上的小商小販也少了許多,只剩下零星幾個可憐人還穿著薄衣買著些不掙錢的小玩意小東西。
街角巷陌的酒館里飄出陣陣酒香,勾動著路上行人。
帶著斗笠,背著長布條包裹的江湖客走過。他沒有停留,只是把腰間裝酒的葫蘆灌滿了,順便買了些簡單的吃食。
“這梵都城,不愧是是座雄城……”
花白發(fā)的劍客陳正風(fēng)就漫步在青石板鋪就的街巷子里。
江湖人,自然很少來梵都。不論從多少人的嘴里面聽說過梵都的雄偉壯觀,在自己親自感覺到的時候依然覺著震撼不已。
他看著背風(fēng)的死胡同里,蜷縮著幾個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乞丐。那些乞丐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些干草,就鋪在地上,上面只是簡單放了兩件破舊的臟衣服。
陳正風(fēng)不由得感嘆一聲。
即使是如此雄偉壯觀的梵都,天子腳下之地,也會有這些可憐人。
不知道哪些高居在深宅府邸里的達官顯貴們,在他們飽餐醉臥時在不在乎有人凍餓而死。
“叔叔,叔叔,你醒醒啊,你怎么了……”
一個瘦小的身形蹲在一邊,伸出黝黑干瘦的小手,不停推搡著躺著一旁干草堆里的一道身影。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陳正風(fēng)沒有再看下去,只是伸手從懷里拿出了一個荷包。從里面拿了些散碎銀兩,隨手丟在那個剛剛失去親人孤苦無依的小孩子腳邊。
“啊,謝謝,謝謝老爺,老爺您大富大貴,長命百歲,子孫滿堂,升官發(fā)財……”
小孩子跪趴在地上,一邊磕頭如搗蒜,一邊撿著地上散落的銅板。
嘴里面哆哆嗦嗦的說著不知道說過多少遍的吉祥話。
等他撿完了地上的銅板,才緩緩的抬起頭來。
本來就黝黑的小臉上,因為太冷了而反而帶著異樣的紅色。發(fā)梢眉尖都帶著一層寒氣凝結(jié)的白霜。只剩下那雙還算靈動的雙眼,還在滴溜溜的轉(zhuǎn)著。
剛才丟下銀兩的那個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乞丐連滾帶爬的兩步回到了剛才棲身的那堆干草里面。
“有多少?”
沙啞的聲音問道。
隨著聲音,剛才原本倒在地上任憑小乞丐如何呼喚都一動不動的老乞丐卻很快的翻身坐了起來。
他同樣是干瘦干瘦的,紫黑色的臉皮上帶著些許深淺不一的新舊傷疤。一只眼上有著灰蒙蒙的眼翳,看樣子應(yīng)該是不知道多少年的舊疾。
此時老乞丐大睜著雙眼,他干枯的手直接就從小乞丐的懷里面把剛剛放進去的那些銅板盡數(shù)挖了出來。
“應(yīng)該,應(yīng)該有個幾十個……”
小乞丐還沒說完,就看見老乞丐跟枯樹皮一樣的手掌在自己眼前放大。
啪!
一個大嘴巴。
“就踏馬的幾十個……還以為剛才那個家伙是頭肥豬呢,沒想到還是個窮鬼。”
老乞丐把所有的銅板都攬在自己的懷里面,只拿了幾個銅板讓小乞丐趕緊去街角賣饅頭的店里賣兩個熱騰騰的白饅頭。
晃悠著還有些發(fā)暈的腦袋,小乞丐一手緊攥著那幾個銅板,一路小跑的往饅頭店去了。
只要一想到白饅頭,他就餓的什么都忘記了。
老乞丐翻個身,把自己的身子往干草堆里面縮了縮,閉著眼等著吃熱騰騰的饅頭。
他沒有半點欺騙的負(fù)罪感,甚至還有些高興的擺弄著那幾十個銅板。
那些老爺大人都是靠吃人肉喝人血活著的,他們都能安心的活著。自己只是騙了人而已,有什么不安心的呢。
梵都城,還是依舊那個梵都城。
……
陳正風(fēng)自然是不知道他的好心在某個乞丐眼里變成了理所當(dāng)然的。他只是出于一時好心的,隨手接濟了一些可憐人罷了。
江湖里講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自然都是熱血之人。
伴著冬日的寒風(fēng),花白頭發(fā)的劍客來到了楊柳巷拐子街的一間吊腳木樓前。
他輕扣了幾下門,不多時就見到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把他迎了進去,直接帶他上了二樓。
見到了那個叫老拐子的老人。
“見過老前輩,在下陳正風(fēng)?!?p> 雖然陳正風(fēng)依舊是花白頭發(fā)的老俠客了,但是在對面這個老人面前,卻是恭恭敬敬的執(zhí)晚輩禮。
“哈哈,‘清風(fēng)劍客’陳正風(fēng),到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柊??!?p> 老人不敢托大,站起身來還了半禮。雙手按著木拐,老人歷經(jīng)滄桑的雙眼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人。
“虎子,家里來了貴客,去王家老店打兩壺陳酒,買幾斤醬肉回來?!?p> “好嘞,爺爺?!?p> 小孩子能有什么心眼,自然是答應(yīng)一聲就轉(zhuǎn)身下樓買東西去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其實只不過是老人的支開他的一個由頭罷了。
“請坐吧。”
二人分賓主落座。
“老頭子是個爽快人,說話直來直去慣了,所幸就直接問了?!?p> 老人握著木拐的雙手用力,干枯粗糙皮膚下的青筋都看見了幾分。雖然老人臉上依舊是平淡中帶著些許客套的笑意,但陳正風(fēng)忽然覺著對面的這個人給人的感覺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閣下來梵都,為了什么?”
原先給人的感覺像是一棵干枯近死的老樹,現(xiàn)在卻是忽然一日大風(fēng)起,萬樹盡折我獨存。
陳正風(fēng)對面前這個老人的評價不由得又提高了幾分。于是臉上越發(fā)恭敬,他低垂著頭,輕聲細語的說道:
“老前輩,不知道關(guān)于鐵槍一條龍前輩的死,您知道些什么嗎?”
“你說什么!”
砰!木拐砸在地板上,直接扎進去了三分。
陳正風(fēng)下意識的緊繃了身上的肌肉,他努力壓下自己想要拔出背后長劍的沖動。盡力維持自己臉上的神色,不讓自己顯得太難堪。
對面哪里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啊,分明是只張嘴欲要吃人的猛虎!
“咳咳咳,咳咳咳……”
老人猛烈的發(fā)出幾聲咳嗽,他跌坐回椅子上,目光呆滯中帶著后悔和惋惜。
頭上的白發(fā)好像更加白了幾分,整個人也好像一下子衰老了下來。
只有剛剛刺進地板里的木拐能說明,老人并非看去那么無力。
“他,他,他還是死了……嗚咳咳咳,咳咳咳。”
老人半癱在椅子上,一邊說著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嗽著。
陳正風(fēng)見狀,連忙從一旁暖爐上拿起水壺,給老人家倒了一杯熱茶,恭恭敬敬遞到老人手上。
“咳咳咳……”
老人勉強的飲了一口熱茶,又從懷里取出來一顆藥丸服下。就這樣還是扶著桌子喘了許久。
“你的來意,老頭子大概猜到了……”
老人坐直身子,看著站在一旁的清風(fēng)劍客。他畢竟也是在江湖里摸爬滾打的幾十年的人,自然很快就明白了陳正風(fēng)來梵都的目的。
“你們怕這件事是朝廷對江湖出手的預(yù)兆,對吧?”
“是?!标愓L(fēng)自然也不會再藏著掖著,點頭稱是。
“咳咳咳,老頭子可以跟你保證,鐵槍是活著離開梵都城的?!?p> “可是……”陳正風(fēng)瞪大了雙眼,現(xiàn)在江湖上傳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大多都是說鐵槍一條龍是在梵都城里被一個人暗算而死的??涩F(xiàn)在面前的老人居然說鐵槍老人是活著離開梵都的。
“鐵槍的事,從開頭就透著股子怪勁……”
老人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他目光下垂打量著茶杯里上下起伏的一節(jié)茶梗。
“現(xiàn)在看來,怕是有什么人想借江湖這把刀殺人?!?p> “哦,殺誰?”
老人抬眼斜了陳正風(fēng)一眼,對方在身手上確實是個武藝不凡的高手,可這朝廷里陰詭毒計黑暗手段,又怎么是一般江湖人能看得破的呢。
“等殺人的刀到了,要殺的人也就自然知道了。”
木質(zhì)的窗戶發(fā)出咯吱吱的聲響,想來是外面的寒風(fēng)太大,吹打著木窗發(fā)抖。
“看來此次的事情著實不簡單啊,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的江湖客會命喪這梵都城了?!?p> 屋里的兩人,一人須發(fā)皆白,一人頭發(fā)花白。都已經(jīng)不是年輕人了,自然胸中的熱血也就減退了幾分,不再像從前一樣了。
可江湖,終究是熱血之人的江湖。
不知道多少人會因為這不明真相的事情,把自己的命和一腔熱血都搭進去。
“多謝老前輩告知,在下現(xiàn)在暫居同??蜅#羰怯惺?,可以去那里尋我?!?p>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自然起身告辭。
陳正風(fēng)抱拳躬身,認(rèn)真的施了一禮。
他并不打算立馬離開梵都城,而是想留下來靜觀事態(tài)的發(fā)展。當(dāng)然,在梵都城的事情自然是要先飛鴿傳書給到青海的本家家主。
“老頭子記下來,身有舊疾,不便相送,請自便吧?!?p> 老人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對著陳正風(fēng)還了一禮,卻不打算出門相送,只是口頭上客氣了一下。
……
離開了陳舊的木樓,帶著斗笠的江湖客一頭扎進了大雪時節(jié)呼嘯著的寒風(fēng)之中。
這陣寒風(fēng)很急,也很大。可能是因為從江湖刮進來吧,把不少江湖客都刮進了梵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