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樞倫的話說得非常直接。
一來,他本就是個爽快之人,二來,他是真把八方當成了兄弟,既然是兄弟,便不必藏著掖著。
只是,他是如此,八方呢?
真的會喜歡這種說話的語氣嗎?
當然不是,此時的八方,心中已經(jīng)生出一絲不滿。他一向非常自負,且自視清高,此次來西戎,登門拜見,可不是接受忻樞倫教訓的。
而且,內(nèi)心之中,八方并不認為忻樞倫比自己強,輔助戎措立國,受到戎措尊重,成就一世英名,只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有羨慕,但更多的是嫉妒。
如此看來,忻樞倫是把八方當成了兄弟,但八方,卻并沒有把他當作兄弟。
所謂的兄弟之情,只是八方利用他的一種手段而已。
八方,到底還是被那個天下第一謀師的虛名給拖累了。
可能算不上小人,但絕對不是君子。
忻樞倫所說的這一番話,八方其實都懂。對大周王朝及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的時局,也是心如明鏡。
如果連點本事都沒有,如何能成得了謀師門的門主?
謀師雖然已經(jīng)敗落,再難現(xiàn)昔日之輝煌,但門主一位,也不是誰想做就能坐的,總得有些真本事才行。
八方雖然心中不滿,臉色未變,“為兄愿聽其詳?!?p> “王朝更替,部落興敗,本是歷史規(guī)律,想那大夏王朝,大商王朝,建國之初,哪一個不是強盛無比,雄立天下?哪一個又不是歷經(jīng)數(shù)代,氣數(shù)耗盡,步入頹途,終至覆滅?
夏是如此,商是如此,這大周王朝,定然也會如此。西王之興,已經(jīng)是千年之前,早已經(jīng)成了一滴水,泯然于歷史長河之中,再無興盛之可能。
八方兄卻在此時,隨著鴻胥做起復國之夢,以為弟看來,此事絕成功之可能,這黃梁大夢,八方兄該醒了?!?p> 忻樞倫一番話,分析透徹,至情至理,絕無私心。可以說,即是說事明理,也是為了八方好,希望他能醍醐灌頂,幡然醒悟。
可惜,八方已經(jīng)走入岐途,無力回頭。
縱然還能回頭,八方亦是不想。
自從成為謀師門的門主,擁有了天下第一謀師的稱號之后,八方的心思就變了,他想找一個機會,來證明自己的勢力,證明的確可以稱得上天下第一謀師這個稱號,而不僅僅只是一個由謀師門的門主這個職位給他帶來的虛名。
可是機會從哪里來呢?
大周王朝不需要他,他即不是貴族,也沒有資深的背景,根本進不了官場的圈子。他曾經(jīng)去找過大周王朝的現(xiàn)任上卿虢世父,卻被虢世父于談笑之中拒之門外,將自己的尊嚴盡數(shù)扔在了那座無比宏偉壯觀的府邸之中。
各個諸侯國也不需要他,國君們都有自己的謀師,也都是享有盛名的人物。為了自己的地位,那些謀師們絕不會讓他插足其中。拒絕他的理由有千萬個,一個就足夠。
嬴氏部落有墨荼,西戎部落有忻樞倫,似乎也不需要。
唯一找上門來的,是鴻胥,一個有著雄心壯志卻勢力弱小之人。巧的是,鴻胥與他,都是西王的后裔。
八方因此覺得,這大概是上天在冥冥中的安排。
當然,八方也知道鴻胥的勢力,不足以成就大事,更不足以擁有天下。
但是,如果自己能夠輔佐一個本身沒有強大勢力的人成就大事呢?豈不是更加能夠說明,他擔得起這個天下第一謀師的稱號?
有些棋局,一步錯,步步皆錯,一盤輸,盤盤皆輸。
“老弟說得極有道理,但為兄還想一試。縱然身死,也是慷慨。”
八方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已不想回頭,他想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唉!”忻樞倫無奈地嘆了口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忻樞倫知道自己很難勸得了八方回頭,卻還想再作一番努力,畢竟,他們是好友,以兄弟相稱,實在不想看著八方走入岐途,誤了名聲,丟掉性命。
“八方兄,嬴氏部落自嬴非子被周王封于秦邑,至今已有一百二十余年,嬴開是第六代王。
這六代之中,唯有嬴開是個胸有大志之人,一個小小的西垂大夫恐怕滿足不了他的野心,定是想進入諸侯之列,立國成君。也是因此,其兄世父才極力推薦,并將王位讓于他。
嬴開既有此雄心,便絕不會任由鴻胥部落脫離嬴氏,勢必集中部落全部力量加以阻止。八方兄,如此情況下,你認為鴻胥的復國野心還有可能嗎?”
苦口婆心。
八方仍然不為所動,他站起來,朝著忻樞倫施了一個大禮,說道:“為兄請求老弟一事,若是豐王問詢與鴻胥結盟一事,還請老兄一力促成?!?p> 忻樞倫搖頭,露出一絲苦笑,“八方兄,我是豐王的軍師,豐王問詢于我,是對我的尊重和信任,如何出得妄言?鴻胥與豐王結盟一事,絕不可成?!?p> “老弟心意已決?”八方語氣微冷地問道。
“正是?!?p> 八方嘆了一聲,“為兄便去拜見豐王,細說一番,探明他的態(tài)度,希望能說服于他,告辭?!?p> 執(zhí)拗如此,何人還能有話說?
八方把話說完,轉身離去。
這一去,二人的兄弟情緣,算是到頭了。
各為其主,各執(zhí)己見,兄弟之情,終究還是斗不過虛名二字。
看著八方匆匆離去的背影,忻樞倫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忻樞倫并不打算隨著八方一起去見戎措,他已經(jīng)知道戎措如何回答八方。
忻樞倫心里非常清楚,要想讓戎措出兵,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嬴開找不到穆嬴。
戎措只給了嬴開七天之限,七天之后,如果戎措見不到穆嬴,不用八方游說,大軍兵鋒一樣直指犬丘。
但若穆嬴能來,就算八方開出再誘人的條件,也絕然說服不了戎措。忻樞倫已經(jīng)聽說,穆嬴正在來隴山的路上。
犧牲一人,換得嬴氏部落喘息之機,這是嬴開的無奈,也是他的計謀。
當嬴開從被踩在地上的尊嚴中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一定會成為西部部落無敵的存在。
忻樞倫深知此道,但他知道自己勸不了戎措。
既然勸不了,干脆不說,明哲保身。
畢竟,他只是個軍師,戎措才是西戎的王。
在這一點上,八方與忻樞倫相比,實在差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