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皇沒有將陸澈許配人家,自是對她有別的打算。
他能取下江山,陸澈出力不少。
無人想過,幫著外祖取得皇位的,正是朱潛的親生女兒。所有人都被她嫻靜端莊的容貌所欺騙,包括他的妻子在內(nèi)。
“可知今日叫你前來,所為何事?”柳沅泰深感此女聰慧,存心要考她。
比起不知世事空有美貌的貴族小姐,她更像是心有溝壑的謀臣。
屬于大夏的朝代才剛剛開始,一切可用可信之人,柳沅泰來者不拒。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他謀劃多年,必得有所建樹,否則如何對得起將自己淪為亂臣賊子的用心。
她大致明白柳相叫她過來要做什么,總歸輕松不了,“外祖有命,曼寧自當(dāng)盡心竭力!”
柳沅泰同她交流多時,深感良士雖多,知他者甚少,曼寧算得一個。
這很好。
“你年少時流落在外,后又經(jīng)皇后與惠王教養(yǎng),幾經(jīng)坎坷才被認(rèn)回,這些在旁人看來是命途多舛,但于真正的有識之士而言,都是必經(jīng)之路?!?p> 他不再打啞迷,“燕國國君與我年少相識,情誼頗深,奈何朕國事繁忙,不能前去探望,你代朕走一趟罷!”
探望是假,燕國十萬大軍遲遲未退出邊境,京城外三百里還駐扎著數(shù)千人,看樣子想趁火打劫。
正合她意!谷小澈眼中閃過一抹流光,“曼寧遵旨?!?p> 臨行前她去了另一處宮殿,里頭關(guān)押著本該是她未婚夫的十二皇子朱翰。
雖是囚禁,他的處境比起前朝一眾皇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柳沅泰登位,當(dāng)即誅殺前朝皇親國戚,岳媚瑩和朱灃首當(dāng)其沖,連宮女太監(jiān)都未放過。
朱翰望著空落落的陋室,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自己不再是尊貴的皇子。
他本在滿心歡喜地籌備大婚,不曾想一朝宮變,天翻地覆,自己從最有希望繼承皇位的儲君人選,變成了階下囚。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正是他的外祖父,大越丞相柳沅泰!
他一早有覬覦皇位之心,即使自己的親外孫繼承大統(tǒng),也不愿么?
朱翰很想找柳皇后問個究竟,她為何不告訴自己,反而將一切瞞的嚴(yán)嚴(yán)實實!
但他被困在宮中,無人能解答。
聽聞大越皇室無人存活,大約顧念這一絲血脈之情,外祖才沒對他下手。
朱翰隱隱后悔,父皇不讓他接近柳家任何人,原是早已看穿了柳相。
他無力地想,不知父皇現(xiàn)在何處。還有曼寧和惠王,是不是也像他一樣被關(guān)起來。
還是,她已經(jīng)香消玉殞……
若無此事,曼寧與他已結(jié)為連理。
大越皇室的習(xí)俗,成親當(dāng)日皇子封王,屬于他的路途尚未開始,就被攔腰斬斷。
即使身體里同樣流著柳家的血,自己也不會再有建功立業(yè)的機(jī)會。
他的出身幾乎注定,往后漫長的人生,都只能這樣碌碌無為!
窗外忽地被人輕扣兩下,朱翰空茫的眼神微微聚焦。
他被關(guān)在此處多時,除了侍衛(wèi),誰會來此?
朱翰狐疑地推開窗,卻見到那抹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曼寧,你怎會在此處!”他驚呼之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驚動別人。
她是岳昭之女,又養(yǎng)在惠王名下,怎會毫發(fā)無傷?
谷小澈打量著關(guān)押朱翰的房間,沒有回他。
朱翰察覺到自己處境,勉強(qiáng)笑道:“我如今已不是皇子,無法娶你,你若能脫身,還是及早離開?!?p> 岳昭是江湖中人,先前那名叫陸豺的男子,武功似是不低,她定是被他們救了出去。
朱翰沒有央求曼寧帶人來救自己,他們?nèi)吮究杀F桨玻魩е?,新皇定會全力追殺,一個也不會放過。
只是,他記起那名叫莫風(fēng)的男子,心中忍不住絲絲抽痛。
陸澈或許會嫁與那人,他和她終是無緣!
朱翰貪婪地看著她的容顏,想記住她的一顰一笑。
這或許是往后歲月里,僅剩的一點(diǎn)美好記憶。
谷小澈來時毫不避諱,看守朱翰的侍衛(wèi)見到有人在此,不由一驚:他并未察覺對方何時進(jìn)來。
看清來人,他收了意外之色,朝對方行禮道:“拜見郡主!”
“我與他還有話要講,你走遠(yuǎn)些?!惫刃〕旱馈?p> 朱翰見那侍衛(wèi)畢恭畢敬的模樣,腦中忽然劃過什么。
他心中一凜,“你是否早已知曉柳相謀反?”
若說是被人救出,怎會在宮中自由來去不受約束,甚至連守衛(wèi)也這般恭敬?
除非于這場謀逆中,她站在了柳相一派!
“不錯。”
谷小澈并未否認(rèn),“是我一直在暗中襄助外祖?!?p> 改口得真快。
朱翰面色忽冷,“我們并未成婚,曼寧的叫法似有不妥?!?p> 他心中仿若開了個大洞,汩汩地流血,為她無情無義的背叛所傷。
朱翰很想質(zhì)問對方,他待她不好么,父皇待她不好么,為何要做出助紂為虐之事!
但見她冷漠的眼神,朱翰什么也無法說出口。
曼寧語氣譏諷,言語直捅他心窩,“你還是這般愚蠢呢,殿下?!?p> 話中的涼薄和痛恨,讓他滯在原地。
“你可知我為何隨瑾妃進(jìn)宮?”曼寧輕聲道。
她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仿若暗夜中盛開出濃烈稠麗的曼陀羅花,令人麻痹沉迷而不自知。
“柳皇后當(dāng)年生下的,壓根就不是什么皇子,而是一位公主?!?p> “我才是柳家和朱家唯一的血脈,而你,不過是被精心挑選出,長得同他二人相似的小卒,用來牽制前朝皇帝,不讓他早些發(fā)覺罷了?!?p> 透露出的訊息半真半假,就看這位皇子心志和本事如何了。
她欣賞著朱翰飽受打擊恍若天崩地裂的神情,猶嫌不夠,冷嘲道:“山野莽夫之子,有何資格來配我?”
大越江山亡于柳家的消息,都不如這一個來得讓他始料未及,痛徹心扉!
她的容顏依舊明麗動人,那笑容在他眼中卻不再令人心動,而變得無比刺眼。
朱翰冷汗如雨,腦中似遭雷劈般毫無反應(yīng),臉色白得幾近透明。
他自詡大越出身最高貴的皇子,得天下大儒名師教導(dǎo),智勇無雙,文韜武略。
他自幼學(xué)得是君臣倫理,帝王之策,治國之道。
而心儀的女子,承諾攜手一生之人,卻告訴他,這些東西從來就不是他的。
他不是皇后的兒子,沒有皇家的血脈,更不能繼承皇位。
曼寧才是尊貴的公主,他的一切都是占了她的。
新朝更替,她因身世之故,又有從龍之功,郡主之號得以保留。
自己能活命,不是新皇顧念血脈親情,而是他的存在,從前幫了柳相不少忙。
長相越肖似,品行越出眾,才不會惹得朱家懷疑。
朱翰從未覺得這般絕望過。
短短幾句話,他的人生天翻地覆。
權(quán)力,地位,尊榮,甚至曾喜歡的女子,都已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