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扶著流連往回走。流連很不習(xí)慣這假模假式的樣子，試圖抽出胳膊自己走，翠翠卻不肯松手，甚至更用力了。流連無奈，只好任由她扶著。
回到新房，滿天滿地的紅色燒得人眼疼。流連坐不住，在屋里轉(zhuǎn)磨。新房是西屋，西邊兒有個套間兒，流連進(jìn)去看看，很窄，只有半間，卻是盥洗室，青磚輔地，有臉盆，木桶，腳盆，靠墻放了一個小小的竹架子，手巾澡豆兒胰子青鹽牙刷一應(yīng)俱全。流連不由大喜，叫了翠翠趕緊弄點(diǎn)兒熱水來。
翠翠辦事兒一向地道，嘴兒又甜手又快，麻手利腳幫流連將頭洗了，真舒服，索性脫了衣裳用毛巾擦了擦汗涔涔的身體，換了身兒天縹色輕羅衫褲，也沒穿裙子，攔腰系了一條緋色綾汗巾兒。翠翠不由稱嘆：“小姐，個子高了穿衣裳就是好看，你這么穿看著就涼快！外邊加條半臂吧……”
“滾一邊兒去，就這我還嫌厚呢！又不出門兒，穿那么正經(jīng)干什么？找罪受呢？”做衣裳時流連想做幾套短衣短褲，差點(diǎn)兒被奉賢罵死。好容易離了那個事兒媽，誰知道翠翠比她還嘮叨。
翠翠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也不多說，只湊近了她悄悄說：“小姐，只陪了一匹紅織錦緞，一匹素錦，一匹翠綃，一匹紅綃，兩匹素絹，兩匹潞綢，兩匹綿綢，兩匹里子紗，兩匹三線布，兩匹毛青布，加上彩禮的尺頭，湊了一箱，剩下的都是別人添箱的尺頭，底下全是做里衣的素白綾絹，也湊了一箱，連繡鸞小姐的一半兒都不到，繡鸞小姐光各色綾子就有一板箱！織金妝緞閃緞云緞你都沒有！”
“傻丫頭，繡鸞是人家的親閨女，又是嫁到王府去的，我拿什么比？這些布料日常穿也是好料子！人要知足！要是用我自己的銀子，哪里舍得買這么多！東西都收起來了嗎？那些簪子什么的，可得查點(diǎn)好。”
“看小姐說得，我是干什么吃的？早收好了，都在后間里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改天吧！今天累了！你把鞋先找出來，明天要用。你餓不餓？有人兒招呼你吃東西嗎？”
“沒有，我趁空跑到娘家的席上，六小姐給了我一碗肉，兩個饅頭，倒也吃得飽飽的！小姐，沒撒帳，他家是不是故意的？”
“又不圓房，撒什么帳？”
“小姐，他們該不會是打著休妻的主意呢吧？你就不該應(yīng)承，替繡鸞小姐嫁過來！”翠翠小聲嘀咕道。
“你倒是明白！你當(dāng)我愿意？休就休吧！有柳家那兩千銀子，我下半輩子巴能過得舒舒服服的！翠兒，他要休妻也不是一半天兒的事兒，那一萬銀子一年三百二十兩的利呢，過兩三年，咱們就能有三千多兩銀子，還怕他休不成？實(shí)話說吧，我就沒打算跟他過！往后，你支楞起來，硬氣點(diǎn)兒！不用忍氣吞聲的，犯不上！記住了嗎？”
翠翠急了，“可是，小姐，那你豈不是……”
“少廢話！我說什么你聽什么就得了！自己過多舒服！行了，你也洗洗去吧，看你那汗！”
翠翠嘆了口氣，依言去了盥洗室。
流連倒了杯茶，正喝著，林珩進(jìn)來了，“咦，你怎么把衣裳都換了？還沒拜見爺爺呢！是誰在里邊兒？你那個丫鬟嗎？想是熱壞了！外邊兒也有個洗澡間兒！里邊兒這個只洗臉用的！否則，屋里就太潮了?！?p> “好的，改天就出去洗！”
林珩也沒多說，“你穿個褙子吧，咱們?nèi)敔斈莾撼酝盹?。一會叫人給你那個丫鬟送飯菜過來，行嗎？她有什么忌口的沒有？”
“沒有，她倒不挑嘴?！绷鬟B說著拿起了那件淺碧色喜上眉梢寬袖織錦緞褙子。林珩卻道：“不好，不好，還是換一件兒鮮亮點(diǎn)兒的吧！”流連打開衣柜——她其實(shí)都不知道陪送了什么衣裳，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林珩替她拿了一件槿色暗蝶紋花綾半臂，“這個吧，爺爺不喜歡太花哨的衣裳。”說著用手點(diǎn)了一件翠藍(lán)鳳穿牡丹祥云紋織金緞寬袖褙子，“明天給母親奉茶就穿這個好成，母親比較喜歡這樣的！”流連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什么，跟了林珩往外走。
林珩目不斜視往前走，“爺爺一向豁達(dá)，不穿裙子也無所謂，母親面前卻要仔細(xì)些，不可如此疏忽大意。”流連略覺詫異，沒想到這小子竟如此周到，難道是為我的盛世美顏所傾倒，一見傾心，一眼千年？應(yīng)該不是，這小子眼不瞎。要是繡鸞那樣的美人還則罷了，我這樣兒的……肯定是被我的高尚品德所打動！我這樣體健貌端賢良淑德落落大方的人也是不多的！
林老太爺與流連的新房只隔了一個院子，來不及多想什么，流連跟在林珩身后進(jìn)了老太爺?shù)呐P室。床上斜倚了一個干瘦的老頭兒，黃白臉色，須發(fā)皆白，正閉目養(yǎng)神。林珩上前去，彎腰輕聲喚道：“爺爺，繡鸞給您磕頭來了?！?p> 林老太爺睜開眼，目光銳利，掃了流連一眼，“好，好！”聲音卻有氣無力，顯見得是久病臥床，中氣不足！一個年輕的女子拿過一個錦蒲團(tuán)放在地上，流連忙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老頭兒忙道：“珩哥兒，快把你媳婦攙起來?！闭f著話點(diǎn)手兒把她叫到跟前，拉了她將一雙雪白的玉鐲子放到手里，“拿去戴著玩兒吧，爺爺也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這個鐲子是你奶奶當(dāng)年陪送的，還能看得過兒，拿著玩吧！”
流連將鐲子接入手中，只覺得溫溫的，見玉色純凈無瑕，知道不是凡品，忙客氣道：“爺爺，這樣好的東西，給我真是糟蹋了！這是奶奶留給您的一點(diǎn)兒念想，我怎么能奪愛呢？”老頭笑得咳了幾聲，掃了林珩一眼。林珩便道：“爺爺給你，你就接著就是成，爺爺也沒精力跟你客套！”老頭兒點(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吃飯吧，你們累了一天了?！绷昼癖銚P(yáng)聲道：“擺飯！”
很快有人提了食盒進(jìn)來，擺在了炕桌上。老頭兒提了筷子，“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菜，委屈你跟我吃些粗茶淡飯。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吩咐廚房做。進(jìn)了門咱們就是一家人，不用客氣?！?p> 流連見菜比較清淡，一碟綠葉菜拌黃豆嘴兒，一碟蒜泥兒黃瓜絲，一碟芹菜炒腐竹，一碟干炸丸子，一碟熗木耳，一碟醬蘿卜丁，一碟耳絲，一碟撕好的燒雞，便笑道：“爺爺太客氣了，都是我愛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