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流連只好點頭，古代的女子確實比現(xiàn)代女子差得太遠，不僅身不由己，連命運也不由自己掌控。關(guān)于貴妾，何氏老太太有慘痛經(jīng)歷。何氏老太太受夠了婆婆往她房塞人的苦，不管多么厭棄許氏，她沒有往兒子房里塞一個小妾，只是安排了老成的媽媽跟著伺候兒子，擋不住兒子到底在京里又收了一房兒。兒子不提，老太太就裝不知道這回事兒，當(dāng)沒這個人。許氏的來路不正，在婆婆面前沒有體面，發(fā)狠時恨不能藥死這個死老太婆，但在納妾這一點上，她無話可說，要不是老太太坐鎮(zhèn)，只怕三五個都不在話下。京里那個柳老爺從不提起，許氏也可以維持住她作為柳太太的尊嚴——夫妻間情弛愛淡，前房兒媳婦兒不怕她也就罷了，親生的兒子媳婦也不尊重自己，這虛名怕是她僅存的念想了。

　　“葉兒，這妾也是要分三六九等，婆婆賞下來的，分外尊貴些。你婆婆屋里那兩個孩子，我大概知道，都是家里敗落了的，都沒娘，親事高不成低不就，天生做妾的材料。你婆婆親自教導(dǎo)出來的，跟你爭寵做對時，婆婆肯定偏??小的，別看你是正房，酸的辣的你都得吞下去，有苦沒處訴！……”許氏很少這么長本大套的，在婆婆和兒媳面前，她都沒有話語權(quán)。

　　許氏的話觸動了柳家老太太的痛處，她拿帕子搌了搌眼角，“葉兒，你干娘的話不差！我年輕時，婆婆往我房里塞人，是她娘家一個遠房侄女，說是妾，后面兒有婆婆撐腰，譜兒比我還大。我懷第一個孩子時，天天還要立規(guī)矩，她跟婆婆撒個嬌兒，順便就滾到炕上，半仰不躺的看著我。官人要是在，她就順勢抱住官人的膀子，撒嬌撒癡的，我懷著身子，飯多吃幾口，她都要笑話一番！官人在我屋里歇一宿，她要倡揚得全世界都知道，說我孕中也不知節(jié)制，一味霸攔著漢子。那個孩子到底也沒成，月子還沒出，家里鑼鼓喧天唱戲給老太太賀壽，順便賀喜她有了孕！我呸！不過是個小妾，懷孕有什么值得賀喜的？老天有眼，她福薄命小，難產(chǎn)死了！”老太太的臉上，一抹厲色轉(zhuǎn)瞬即逝！流連忙垂下眼瞼，見老太太胸口起伏不定，情緒極不穩(wěn)定，喘息聲也粗重起來，忙過去安撫，“奶奶，不想那些糟事兒了，您現(xiàn)在還不是有福有壽！”

　　老太太凄然笑道：“你爺爺敗光了家業(yè)，把腿兒一蹬，你干爹才十一，我一介女流，出頭露面，幫他維持生意，天知道，我受了多少罪！好幾次我都活不下去了！你可知這福壽不是白來的！”流連見她太激動了，忙摟住她，將頭伏在她肩上，“奶奶，你一輩子太不容易了！該著你有后福！我一定想法子對付那兩個小妮兒！決不讓您為我白白操心！”何氏老太太長舒一口氣，輕輕摟住流連，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兩個毛丫頭哪里值得我費心！還不夠你干娘兩根兒指頭扒拉呢！”

　　許氏精神一振，她瞟一眼低頭不語的奉賢，得意道：“這事兒說難也不難，也沒個剛成婚就往房里塞人的，最不濟也得你懷孕她才能找到借口！現(xiàn)在她決計說不出口。你就給倆毛丫頭提親，專揀那死貓爛狗上不得臺盤的說，不樂意？請她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條件！敢說出做妾一個字，那就給她宣揚出去，看她的臉往哪兒擱！這事兒你甭操心，有我呢！”流連瞥了老太太一眼，見她閉目微笑，便贊許地點點頭，“多謝干娘！”奉賢也笑道：“多謝母親！”

　　輕易得不到如此重視，許氏幾乎有點兒輕狂了。也許是由流連聯(lián)想到了繡鸞，想到自己的女兒有可能會被人如此欺凌，許氏就義憤填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老太太閉著眼，無奈地笑了一下，“奉賢，九天兒頭上，姑爺要走就讓他走，葉兒得留下，就說姑娘沒管教好，要留在家里好好教導(dǎo)教導(dǎo)，免得她丟了柳家的人。林老太爺不過問就不放人！”

　　“娘，弓拉得太緊，會不會抻崩了！再怎么說，葉兒吹吹打打嫁過去了，他家硬不接，咱們不是耽誤了孩子了嗎？要不，讓他家來接三次，咱們才放人！”許氏小心翼翼問道。

　　“不會，林夫人干得這事兒上不得臺面。說破了，葉兒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兒，說到底還是忠厚！至于她，那可就好說不好聽了！看看誰丟人！她給葉兒下馬威是一方面，讓葉兒跟蔣姨娘結(jié)死仇也是一方面！她倆結(jié)了死仇，蔣姨娘和孩子有個什么一長二短的，或者蔣姨娘受不了改嫁了，事兒能往葉兒身上推！她不顯山不露水的，漁翁得利！”

　　老太太的話，像一道閃電，一下子照亮了流連的心田，“奶奶，你說得太對了。我婆婆那邊兒一溜兒四個院子，蔣姨娘偏偏跟她擠在一起。她整天吃齋念經(jīng)的，想那蔣姨娘也吃不上什么葷腥！大人也就罷了，孩子怎么肯忍？那兩個孩子根本沒給我見禮！想那母子仨，不知被人怎么搓磨呢？真是可憐！”

　　“先顧你自己吧！還有心可憐別人！”奉賢沒好氣道，“林老太爺顯見是快不行了，萬一……那可就是你妨的！好生精心伺候著老頭兒，好歹多活一年半載，也是你的福！”

　　流連點點頭兒，“爺爺?shù)故遣诲e，也沒有找茬兒。你看這鐲子，還是老太太當(dāng)年的陪嫁呢。多好的東西！我修理蔡婆子，他也沒說什么！”

　　“我服了！你老跟廚娘較什么勁兒！進門兒兩天就把個廚娘趕跑了，當(dāng)心落個厲害名聲！”

　　“干娘，你不知道那廚娘多可恨。中午吃米飯，連個隨飯的湯也沒有。菜全是前一天的舊菜不說，熱都不好好熱透，蝦一點兒也不新鮮，豆腐都餿了！這樣浮皮潦草，怎么能伺候病人？我讓她把肉過一下油，再用油灌了留著慢慢吃，她都不肯聽，抬了夫人來壓制我，一心只要賤賣了，她好從中取利！相公打發(fā)她去管掃地，剩下的倆婆子一下子老實了，也是熱的剩菜，大家吃得十分滿意！”

　　三人全笑了，何氏拍拍她的手笑，“沒說你干得不對，該立威就得立威，這種欺主刁奴，跑了算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