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姨娘給林夫人請安時，提起柳太太十分客氣，專門打發(fā)人給倆孩子送了見面禮，自己應(yīng)該去回拜一番，恰好少奶奶要回去，想與她結(jié)伴同行，不知行不行。
林夫人鼻子里冷哼幾聲，這事兒沒什么不行的，說出大天兒來，也沒有不許姨娘出門的道理！只不過，林夫人假癡假呆，絕口不提備辦禮品的事。好在蔣姨娘根本沒指望她能出血，自己也不差這幾個錢兒。
蔣姨娘的禮物是一套玩具小炊具，純銀精制。鍋?zhàn)幼阌泻颂夷敲创?，架在赤銅鍋臺上，塞進(jìn)去個蠟頭兒，可以將水燒開。酸棗兒大小的勺子鍋鏟。柳太太嘖嘖稱奇，?；鄹菒鄄会屖郑匀ヒ慌酝嫠?。柳太太和蔣姨娘頭抵著頭兒，談得十分火熱。有人進(jìn)來回稟，二少奶奶請柳葉兒過去敘話。柳太太揮揮手，流連自去了。
奉賢和老太太離開，柳宅非但不見冷清，倒多增了許多熱鬧，添了許多生面孔丫鬟婆子。良姐兒在水邊兒的涼亭里坐著，高高的垂柳遮住驕陽，細(xì)密的竹簾擋住蚊蟲。亭子里兩盆盛放的茉莉，良姐兒閉著眼半躺在逍遙椅上，身邊兒是一個冰鑒，里邊兒鎮(zhèn)著切開的西瓜和桃子，還有整個兒的甜瓜，洗得干干凈凈的。流連喚了一聲二嫂，良姐兒并不睜眼，用團(tuán)扇指了指旁邊的逍遙椅。流連便坐下來，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咯吱咯吱搖了幾下，并不急于開口。
良久，良姐兒問道：“你怎么不問問我找你作甚？”自從紅杏兒的事發(fā)以后，全家人都冷落了良姐兒，流連也幾乎沒與她打過照面。
流連淡淡道：“左右不過是解解悶兒罷了！有什么好問的？”
“嘁！你敢說不是你在奉賢背后搞鬼？讓她擺了我一道？讓二爺與我反目？”良姐霍地一下坐直身子，恨恨道。
“切！那些事兒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稀罕你的二爺！我跟紅杏兒又不熟！也不看看你辦得事兒多么蠢！誰看不清你打得什么主意呢？哪有借刀殺人用自己的刀的？況且，春燕求到長姐面前了，繡鸞也跑過去幫忙求，你讓長姐怎么裝傻？你看榮姨娘多會做人？不顯山不露水就把好人做了！榮姨娘快生了吧？”
良姐兒憤怒了，她已經(jīng)吃了榮姨娘幾個暗虧，如今榮姨娘是太太跟前的紅人兒，而良姐兒竟要退后了。兩個的日子差不多，榮姨娘倘若生個女兒，皆大歡喜，倘若生個兒子，老爺非得把她當(dāng)心肝兒寶不成。而自己，生個兒子還則罷了，勉強(qiáng)在柳家貓嫌狗不愛的過下去，倘若生個女兒，怕是連個容身之地也難有。
良姐兒定了定神，撣去眼角的淚滴，決定辦正事兒，掰扯往事還有什么用？如今柳葉兒是林家的大少奶奶了，并不是輕易就能見到的小丫頭片子了。“葉兒，你說姐姐我對你如何？不比奉賢差吧！你出門子以前，瑜哥兒和太太商量要算計(jì)了你，讓許家的姑娘替繡鸞嫁，是我阻止了太太，我跟太太說，事兒成了，您這柳太太算是當(dāng)?shù)筋^兒了！事兒不成，您這太太也算當(dāng)?shù)筋^兒了！太太聽了我的勸才攆走許家兄妹，你太太平平嫁了！……”
流連倒不意背后竟有此曲折，也懶得再兜圈子，“良姐姐，有話直說無妨，能幫你什么，我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姐姐當(dāng)年的好兒，我是記得的！”
“可你最后還是選擇幫奉賢！我知道我是庶出，二爺又不起眼，誰都看不起我！吃我喝我的時候，花兒好朵兒好，轉(zhuǎn)過身就笑我是冤大頭！”
“良姐姐，吃人嘴短，我又不是相公，怎么能老白吃白喝你呢？我又還不起席，你花十吊八吊錢跟喝涼水兒似的，我一年可就十五吊錢用！拿著赤腳去絆驢蹄？再者說了，我干爹把我托付給長姐，本意就是希望我能幫她保住孩兒，她身子那么虛，我怎么敢扔下她自己跑出去玩？良姐姐，我來柳家就是為幫長姐來的，你不知道？還有，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庶出！”
“怎么可能！你跟奉賢天天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她怎么可能不跟你說？她……”
“良姐姐，真沒說過！你不要激動，深呼吸，……放松放松！激動對孩子不好，心境要平和，一定要平和?！?p> 流連見良姐兒紅頭漲臉，十分激動，怕她出事兒，忙安撫。良姐兒倒也肯聽，依言放松，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落下。
待她平靜些后，流連才接著說道：“長姐幾乎從不跟我提起你和太太，常說的是老太太當(dāng)年的事跡和老爺營商的出色之舉，還有城里的各種奇聞逸事?！?p>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良姐兒喃喃道。
“良姐姐，長姐最大的好處就在這里，她只一心做好該做的，不生心害別人，所以老太太和老爺全倚重她。良姐姐，長姐如今搬到鄉(xiāng)下去了，鋪?zhàn)由馊珱]他的份兒，你們也算趁心如意了，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你看太太，多樂呵！”
杜良姐兒的臉色灰敗，雙目無神，“葉兒，你是不是在騙我？她怎么可能不說呢？她也就是嫡女這一點(diǎn)兒比我強(qiáng)，……”
“良姐姐，她雖是嫡女，卻過得是寄人籬下的苦日子，末了還下嫁作商人婦，嫡庶于她而言，有什么意義？你雖是庶女，卻是杜家千珍萬貴養(yǎng)大的，大筆的陪送，生怕你受一點(diǎn)兒委屈，不比嫡女差什么呀！”
“你懂什么？千珍萬貴！大太太有自己親生的女兒，輪得到我千珍萬貴嗎？你以為在大太太手底上討生活容易？那么多嫡出的欺負(fù)我一個！家里只有我一個庶女，連下人都敢欺負(fù)我！那么多嫡女，嫁妝比我多，人家比我強(qiáng)！哪一個嫁到商人家了？還是次子！”
流連也無語了。
“良姐姐，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耿耿于懷也于事無補(bǔ)，只是自己為難自己罷了！想想以后，為以后做些打算不好嗎？”
“做個女人，真難吶！”
流連點(diǎn)點(diǎn)頭，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