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連的屋子十分暖和,雖然沒有地龍,但是半間屋的火墻,再加上流連又不心疼柴炭,屋里穿不住綿衣。保才和姐妹倆在里屋圍桌閑談,外屋火上燉了一只雞,散發(fā)著香美的味道。
京里慎言給流連捎來了許多果脯,保才給送過來了,雖說流連熱情推薦,保才卻說什么也不肯嘗,只看著姐兒倆吃得興致勃勃。保才喜歡流連這里家的味道,雖然極力保持距離,但是只要有借口來,總不肯放過。
兩個醉鬼的闖入破壞了屋里的氛圍。夾纏不清的醉鬼,見到陰沉著臉保才,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司寇抹抹額頭,結(jié)結(jié)巴巴道:“西山送山泉水的人托我問問柳娘子還要水不,一擔(dān)一個子兒?!绷鬟B嫌院里的水難吃,想買點兒甜水喝,奈何人家嫌她要的少,不肯送,有這好事兒,流連自不肯放過,忙答應(yīng)下來,“要,五天一擔(dān)。”
“噯,好!我給他回信兒去!您忙!別送,別送!外頭冷!”屋子里只剩了石公子。石公子熟知朝中顯貴,知道流連與狄平不是正經(jīng)親戚,也知道她沒有了可倚仗的家族,以為是一顆軟柿子,沒想到身后竟藏著這尊大佛。別人不知道保才的份量,見他無職無銜的,還以為是個沒用的呢!馬公子卻知道保才絕不是一個簡單的老好人,信王要顧忌影響,不能肆意妄為,保才是“五閻王”手底下的牛頭馬面,他可不會有什么顧忌。
馬公子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什么我來問問林夫人要不要石炭,好石炭,不冒煙!”整個流人所,只有馬公子舍得用石炭。保才盯著他,冷冷道:“多少錢一石?”馬公子哪知道這些俗務(wù),別看是流人,馬公子依然是公子!
“十五個錢一石?!蹦咎慷疾恢惯@個價錢,保才冷笑一聲,“先給柳娘子送五十石,這一兩銀子你拿著,剩下的拿去喝酒,多謝你的好意。天冷了抓緊送,不要拿石炭末子充數(shù)兒!明天我過來驗貨!”
這倆人徹底破壞了保才的興致,他危險地瞇起眼,“這些人經(jīng)常過來搗蛋?”
“沒有,沒有!也就是今天他們喝多了,……”
“哦,是嗎?這么巧,一次就叫我碰上了?”保才的語氣中透出一種陰森森的危險氣息。
“沒什么,這些小事兒,我應(yīng)付得了,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在這放州城,你什么事擺不平?”
保才見她不肯多事,便不再深究,第二天他的公務(wù)繁忙得緊,便派了兩個親兵來驗看石炭。這兩個親兵可沒有形象負(fù)擔(dān),半點要做好人的意思也沒有,見馬公子還沒買炭,登時大怒,抬起穿著牛皮硬底靴的大腳,將他踹地屁滾尿流,一個押著他去買炭。另一個幫翠翠收拾騰地兒,真是比小兔子還和善,比小螞蟻更勤勉。翠翠給他泡了一壺茶,更是千恩萬謝,抵死不肯進(jìn)屋,就蹲在當(dāng)院兒捧著碗唏溜唏溜地喝,一番洋相出下來,誰還能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嘛!
流連沒在,翠翠自做主張上街買了醬牛肉燒雞豬雜香腸湊了四個盤子,燉了一鍋紅燒肉,燜了一鍋好米飯,兩個兵士吃得肚子溜圓。
午飯流連沒好生吃,倒不是因為都是肉,不合胃口。她的心被石炭攪擾著,一刻都不得安寧。兩個兵士告辭,翠翠迫不及待打開一個筐子,欣賞里面烏金墨玉一般的石炭,大的有拳頭大,小的也有核桃大小,黑漆漆亮晶晶的,翠翠伸手摸了摸,竟不染手。流連怔怔的,心里竟好似翻江倒海一般,無力感席卷了全身,幾乎連站著都難,勉強道:“翠翠,你去糧秣所給我請個假,我進(jìn)去躺一會?!?p> 翠翠見流連腳步虛浮,進(jìn)屋時幾乎被門檻絆倒,十分吃驚,便要去請大夫,流連閉著眼,無力地?fù)u搖手,拒絕了。
翠翠走了,流連思緒萬千,所謂的石炭,也就是煤,勾起了她對前世的思念,沒有了林珩,流連不明白自己留在這里的意義是什么。禮王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大,報仇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難道要學(xué)一些無知的人一樣,靠詛咒來渲瀉心中的憤懣不成?
翠翠去給流連請了假,管事一聽流連中午連肉菜都吃不下,進(jìn)屋還差點兒絆倒,忙準(zhǔn)假,要她養(yǎng)好再來。翠翠返回時買了一大塊姜,輕手輕腳煮了一大碗姜糖水,放了蔥須,端給流連。流連不好駁她的好意,接過來喝了,辣得哈哧哈哧直吸氣。翠翠帶上門,攜了針線營生自去找伙伴。說起來翠翠的社交能力遠(yuǎn)勝流連,流連別看已是兩世為人,骨子里的臭脾氣改不了。
因為請了假,流連光明正大地偷懶,家里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流連吃了一驚,結(jié)結(jié)巴巴叫道:“三哥。”瑞騫始終解不開心結(jié),想不透流連為什么寧可來放州吃苦,明明自己給她籌劃地那么周全。放州也有柳家的買賣,他終于還是找了來。翠翠很識趣地?fù)嘶@子出去買菜。
瑞騫期期艾艾道:“葉子,你這是何苦呢?就算不愿意嫁三哥,也沒必要非要做流人吧!”
流連為難,不想說難聽的話讓他難堪,不說難聽的話他又不肯死心,略一敁敠,淡淡道:“三哥,緣分不能強求。我在佛前發(fā)過誓,如果有人能替珩郎申冤,當(dāng)牛做馬答報三生,便是以身相許也在所不辭,否則的話一生孤眠獨宿,倘輕易改嫁他人,我與后夫皆入九幽地獄,十世不入人道!”
“真是因為這個?不是嫌三哥商人身份低微!”
“三哥說哪里話,仁王殿下許我做外室,就住在園里,一輩子不用去見王妃,也不許王妃去園子里尋趁我,等過兩年風(fēng)聲過去,就想法子給我側(cè)妃之位,我都不肯,難道做王爺?shù)耐馐也槐茸隽魅撕茫恐皇俏壹劝l(fā)了誓愿,萬萬不能胡亂違誓!”瑞騫默然,這點兒事兒他知道,仁王別說只瘸了一條腿,就是瘸兩條腿也不是他一個商人可以相提并論的。別說王爺,就是在他手底下伺候的三等仆役,自己也得笑臉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