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常把久遠留存的東西當作寶貝,冠之以源遠流長的美譽,可若是盡然埋頭信奉,而絲毫不加以審視。
也許唯有擊鼓傳花的后來者才會驚覺,有些東西,不過是一代又一代痛苦的傳承。
直到此時,一塵才開始審視起這份痛苦來。
看來終究是有人對小怡說了什么,自己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有些東西縱使你不去挑破,它也早已發(fā)散出去,對周圍人造成了沖擊,恰如自己和小怡尚未言明的感情,想必也是對這尊卑有序、貴賤有命的天地,最大的凌辱吧!
只是這沖擊所造成的反震,卻轟然砸在一個脆弱的小女孩身上,只因她天生低賤,只因她性別為女,只因她無力反抗。
一念至此,他突然生出一道沖頂的憤怒來,來日我必要一拳,將這狗屁的尊卑打爆,他不知這道界還有多少如小怡一般的人,但幸而小怡遇見了自己,而自己也幸而遇見了她。
不過,終究是我太弱了??!他突然生出這樣一番感慨來,只因被那道少女的眼淚擊中了心靈。
他突然又想起吞天石來了,想起了自己搏命的那最后一刻,它那殺豬般的慘叫。
“喂,吞天石,你還在嗎?”他對吞天石呼道。
“吞天石,你別嚇我啊,難道你真的爆了?”
“吞天石啊!”少年突然擔心地哭號起來。
“別叫了,老子還沒死。”
他聽到吞天石發(fā)了聲,又不由一陣興奮。
“吞天石,你應該沒事吧?”
“有事,有大事!”
“你現在才想起老子,怎么不繼續(xù)跟你的小怡卿卿我我啊,老子當初要爆了,你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真是氣死老子了,你真的是個色胚,為了個女人,竟然頭腦都被沖昏了?!?p> 說了一陣,吞天石頓了頓又說道:
“不過,真想不到那個女人,竟能給你如此偉力,我都以為你要死了,沒想到你還是活了過來,真是不簡單啊!”
聽到吞天石的責備和后面的話,少年嘿嘿地笑了兩聲,才又說道:
“當時情況危急,反正橫豎都是死,所以才有此下策,你不要介意啊?!?p> “還不要介意,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去找那個什么許勢單挑之前,白宇就跟你說了,他有平道者境界的修為,可你小子卻仍然不管不顧地去了。”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你小子早就想好了要動用那道火紋,難道就憑你那紫道童的實力,要不是許勢輕敵,你打得過他?拿頭撞嗎?”
少年感受著吞天石話語中的濃濃嘲諷意味,也不說話,只是傻笑著默認下來,畢竟他于吞天石還是有愧,如今見它還能陪自己說話,他是由衷地高興。
這一路上,吞天石一直扮演著亦師亦友的角色,倆人的感情也在歲月的浸潤下升華了。
“不過,有一個不幸的消息,我還是要告訴你?!?p> 吞天石的語氣突然變得冷淡,少年心中一沉,他知道有些事情始終是躲不過的。
“因為你調動的那道火紋之力實在太過龐大,以致對道種產生了反噬,雖然我是絕世道種,但你的修為實在太低,而我也沒有成長起來。”
“最終在我的拼死抵抗之下,雖然道種沒有爆掉,但你的道源已經受損了。”
“轟!”
如被一道天雷轟于頂上,一塵瞬間懵了,他的腦海里突然顯出一個人的形象來:
龍應景。
難道我也要如他那般活著,他的表情瞬間垮塌,心情更是難受得難以復加。
“難道我此生再也不能修道了?”少年像是失了神,顫聲問道。
“那倒不至于,畢竟我絕世道種也不是吹的,只是你這一生,若無它法,恐怕就只能止步在這紫道童境界了”
說到后面,吞天石的聲音都變小了幾分,它知道這對少年的打擊太大,無異于是奪了他半條命。
“這樣啊”,一塵緩緩地說道,語氣平淡,只是這份平淡中卻處處透著壓抑。
一種哀莫大過心死的壓抑。
在不滅之心的作用下,半月之后,少年的身體已然恢復大半,但他卻覺得自己的心傷毫無痊愈的痕跡。
熟悉的白家農場,一名憂郁的少年正坐在那里,面對著山坡下熟悉的青牛,想著自己最初的覺醒,想著那些數不盡的殺伐,想著半月前吞天石對他說過的話。
只是他的目光略微有些空洞,像是丟了魂。
“我難道終生只能停留在紫道童境界了嗎?”他自言自語道。
他突然地感覺到,在自己開始質疑的時候,有些東西已經離他遠去,那是他曾經妄圖立于道之巔峰的幻想,隨著道源的受損,那些原本生動的畫面也變成了黑白。
此時下面的農奴,時而驅趕偷懶的青牛,時而抬頭向著山坡上的少年看去。
“少主真的是人嗎?別人都傳言他是天尊派來下界的人,我起初并不相信,但現在觀其如此年紀,便已有的那份憂郁氣質,確有幾分天命之人的風采?!?p> “而且他還這般年幼,便將差點覆滅我白家的強盜頭子,活生生地打死,真的了不起??!”,農奴如是想道。
然而一塵并不了解農奴的想法,縱是知道,他也笑不起來。
先前他感覺身體已無大礙之后,便來到了這片農場,如今待了這么久,想必白家人都已知道自己痊愈的消息,而有些事也應該開始準備了。
或許再有幾刻鐘,便要對大伯父子進行那最終的審判,可雖然時間越發(fā)迫近,他卻仍不知道該做出如何的審判。
就在他萬般糾結之時,他突然余光瞥見了,遠處的那片古林。
他再次想起了很多東西,那人生中的第一次戰(zhàn)斗,那只渾身冒火的樹妖,那日清晨,小怡向自己講的那個故事,那日自己對小怡所說的話:
“別哭了,以后我會保護你的?!?p> 盡管半月前吞天石最后的警告,仍然殘存在他的腦海:
其實有一句話,我很早便想說與你聽,但知道你和她之間的深厚感情,也一直沒有妄言。
堅守初心,這也是你和這世上其他人最大的不同。
但你如果還想去外面的大世界中自由漫步,還妄想窺探上位者的氣機。
這個女孩,也許是你修道路上最大的阻礙。
心中無女人,大道方可成啊!
可是,話雖如此,但一塵一想起了那滴溢滿傷心的晶瑩,便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情緒。
在這情緒的鞭策下,少年像是做出了一個鐵打不動的決定,隨即邁著堅定的步伐向著大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