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塵不料自己才剛剛下山,便踏入了世俗的險惡之中。
一念至此,他便欲往北奔襲而去,可見近前婦人是這般模樣,卻又動了惻隱之心。這里雖不是古林,只是一片尋常的林地,但遍地的蟲獸還是有的,盡管無十分的危險,但若是婦人喪命于此,他又怎能過意的去。
于是一塵只得留下照看,只盼她能早早蘇醒,但愿那黑瘦的小子沒有太大的危險吧!他心想道。
又等了幾刻,那婦人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但因為尋兒的這一路太過匆忙,她連衣衫都變得有些不整,一塵不愿去瞧,也不愿動,若是那婦人突然醒來,自己可就百口莫辯了。
不料此時,林木中又傳來了一陣聲響,一人的腦袋從林木的縫隙中探出,像是發(fā)現(xiàn)了極為駭人的事,遂大呼道。
“大家快來,這妖道人在這!”
一大幫鄉(xiāng)鄰三三兩兩地出現(xiàn),他們很快便聚集于此,言語頓時化作了利箭朝他射來,為首之人,竟是那先前面善的老婦。
“先前聽王大娘說,林木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妖道人,果真不假?!?p> “是啊,你看他這眉清目秀的長相,想不到竟是這等禍害,果然修道之人都沒一個好東西?!?p> “妖道人,快說,你將那少年藏到哪里去了”,眾人說著話,眼中無不顯出憤恨的表情,連腳步都愈發(fā)逼近了。
“天啦!快看,不平她娘這般衣衫不整,莫不是被這歹人!”
那老婦突然傳來一聲厲叫,眾人被她引著向倒地的婦人看去,頓時流言化作鐵證,紛紛顯出殺人的光來。
一塵拼命地張著嘴巴,妄圖解釋事情的原委,可在一片嘈雜之中,那咒罵聲如潮水一般涌來,全然將他的聲音蓋住了。尤其是對面之人,那面善的王大娘,更是口誅筆伐,唾沫橫飛了出去。
“天老爺啊,快將這壞事做盡,天怒人怨的妖道人收了去吧!”
“你”一塵聞言,不由一滯,看著眼前的他們,似乎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站在他面前的,或許是唐國最卑微的那群人,他慨嘆于他們的不幸,但此時看著他們猙獰的面目,那不分青紅皂白的憤恨表情,卻又生不出更多的憐憫了。
天地有勢,順之則生,逆之則死。
也許,苦日子過得太久了,千百年來的古老教訓(xùn)告訴他們,活著便要遵守活著的規(guī)矩。
而將這眼前的妖道人誅殺,便是他們順應(yīng)的勢,也是他們?yōu)榱俗袷鼗钪囊?guī)矩,誰叫他身上的那身道袍格外亮眼呢!
一塵見那幫鄉(xiāng)鄰隱隱顯出殺念,便暗自念起清心咒來,雙目通明,心神俱靜,他一下子看出了很多東西,特別是那王大娘那眼中深藏的得意。
先前我?guī)饲巴@林地之中,本欲直接截了那黑瘦小子而去,不料卻遇到了眼前這眉目清秀的道人。
我新生一計,便輕易地將那孩子騙走。
那道人看著眼生,一看便是外地旁經(jīng)于此。
我難得大發(fā)慈悲,想放他離開,也料定他很快便會離去,屆時謊稱見到了一位妖道人,眾人將一切嫁禍于他,豈不妙哉。
誰知這癡傻的道人,過了足足幾刻,竟還待在這林木之中,甚至還與那孩子她娘碰了面。
所幸她已陷入昏迷,就憑那小道人一人之力,又豈能堵住眾人之口?
小道士,但愿你去了九幽泉下,能做個明白人吧!
眾人越逼越近,他們紛紛拾起粗壯的木棍,連混雜其中的女人也不弱下風(fēng)。
“唉!”一塵心中長嘆一聲。
“荒蕪之地,怪草叢生?!?p> “如此世風(fēng),何談禮樂?”
“若我只是一個明禮法的讀書人,想必早已被亂棍打死了吧!”
“所幸”
“我還明道法”,少年言罷,眼底亮出一縷沉寂許久的鋒芒。
風(fēng)起長林,呼嘯而過,人有怒意,蹙眉而醒。
“哈!”
青年爆喝一聲,頓生一股磅礴的氣勢,身上劇烈的白色光華四溢而出,一桿黑色的長戟顯現(xiàn)出來。
眾人見這眼前的妖道人使出了妖法,不由大驚,那腳步瞬間一滯,如陷泥沼。
“誰敢近前?”
隨著他一聲大喝,眾人頓時沒了言語,只剩畏縮的眼神在眼眶之中打著圈圈。
“先前我欲辯解,你等非不愿聽?!?p> “如此,可就愿不得我了”
“你可愿對質(zhì)?”
黑戟的白色戟神閃著亮光,指向之處,正是那老婦。
婦人眼中閃過畏懼,那腿如止不住一般開始哆嗦起來,只是這時,眾人又壯著膽子發(fā)了聲。
“你,你,你”
“你別囂張,如此欺負(fù)一個婦人算什么本事,這王大娘可是這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善人?!?p> “你可切莫因為她看著面善,便針對于她?!?p> 一塵深吸了一口氣,又將眼前局面梳理了一番,便把之前所發(fā)生的事快速地說了一遍。
眾人聞言,卻還是不信,那王大娘是個善人的念頭,早已在他們的腦海深處扎下根了,想必定是這妖人見雙拳難敵四手,便說出一番妖言,妄圖惑眾。
“你們”一塵見無計可施,僵持于此,也終究不是辦法,如今地上的婦人有人照看,可那黑瘦的少年又往何處去尋呢?
“我看你說不說?”青年怒吼一聲,再度重溫了昔日龍應(yīng)景的裝神弄鬼之術(shù),臉上瞬間顯現(xiàn)濃烈的殺意。
他一個閃爍,那戟刃便如電一般刺去,一往無前的攝人鋒芒,直指老婦。
生死之際,那老婦竟悲愴地嚎叫一聲,當(dāng)即跪在了地上。
她哀聲道:
“道人饒命,道人饒命,我說,我什么都說!”,言罷之后,竟是老淚橫流。
只見她緩緩?fù)侣墩嫦?,眾人不由大驚。
很多年前,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片名為崀山的地界,在其極深的古林中,便一直盤踞著一尊魔神般的怪物。
人們都喜歡叫他:魔騰。
世人不曾見過他的真正面目,只是傳言他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所到之處,盡是尸海般的血腥味道。
沒有人知道他從何而來,也不知道他何時離去。
直到十年前,他御著一陣黑風(fēng)離開了數(shù)月,就在眾人以為那道懸在頭上的陰影消失了的時候,他竟又回來了。
而且,在這十里八鄉(xiāng),又突然憑空冒出了一個隱于山中的宗派:
三仙宗。
其中的三位尊使自稱可為山間之人傳教,普及修行之法,覓得長生之術(shù)。
也是從那時起,這里的少男少女便如同著了魔一般,拼命地向著那三仙宗中擠去。書也不讀,活也不干,禮也不興,甚至有的連媳婦都不想找了。
他們成天想著邁過那三仙宗的門檻,成為一名修道之人,這股修道的妖風(fēng)席卷各地,以至于,以至于連我的孫兒也被他們忽悠了去。
一天,他們?nèi)勺诘娜苏业轿遥f我是這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善人,想逼著我去干那暗中偷人的勾當(dāng)。
但為了贖回我的孫兒,我真的沒辦法??!
我真的沒辦法?。?p> 我對不起大家,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
老婦言罷,竟哭喊著抽打起自己的老臉來,那涕肆橫流的模樣,竟使得四下之人都生出幾分莫名的哀意。
世人皆苦?。?p> “但既然我下山的本意是搞點事情,那便從你三仙宗開始吧!”一塵暗自忖道,幾縷冷光突然自眸子里急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