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宮前。
在李月兒亮出身份，并點出這是天子應(yīng)允的一月一次的探視日子時，重兵們很快放了行，但卻強調(diào)了按照天子諭令，申時結(jié)束之前必須離開。
最終，一塵頂著一頂小塵子的帽子，扮作侍從的身份，也得以和李月兒混了進去。
穿過有些陰冷昏暗的宮殿，感受著空氣中因為潮濕而招致的陣陣發(fā)霉氣味，一塵總算是知道李月兒帶自己前來的理由了。
她一個來有些害怕。
尤其是她來的半路上還說：她與自己的皇爺爺上個月想見時，發(fā)現(xiàn)他竟然隱隱有些發(fā)瘋的跡象。
但當一塵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些實力不俗的重兵，和聽到的那道連堂堂大唐公主探視自己的親爺爺，也不能逾越時間的規(guī)矩，他卻不由心頭一涼，這太上皇的處境，似乎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糟糕。
隨著倆人走入深宮，陰冷的氣味愈發(fā)地濃郁，李月兒也愈發(fā)地害怕，她甚至不受控制地挽住了一塵的胳膊。
一塵見到她的面色真的是嚇得有些發(fā)白，便心頭一軟，沒有一把將她扯開。
可一個疑惑卻始終盤桓在他的心頭：
天子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真的只是為了泄憤那么簡單嗎？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天子已經(jīng)擁有了天下，弒兄的名頭他也已經(jīng)背上了，既然爭權(quán)這條路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若要圖名的話，將自己的父親好好地供起來，不是更加可以挽留一些局面？
還是說，他的恨意真的到達了這種地步？
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他沒有指責的意思，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興許天子的用意，遠遠不止表面上這么簡單。
“咳咳?！?p> 一道咳嗽聲打斷了一塵的思緒，繞過外殿的一角，他陪著李月兒終于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太上皇。
只見其身形佝僂，頭發(fā)凌亂，竟然像極了一個乞丐。
“皇爺爺！”
李月兒有些悲愴地叫出了聲，仿佛被此景所觸，她一下子戰(zhàn)勝了自己的恐懼，直接向著那位近乎陷在了腐朽中的老人迎去。
“月兒，咳咳，你又來看爺爺了啊！”
嘶啞的語調(diào)傳出，太上皇艱難地將自己臉上的褶子折起，面色中擠出一道笑意，隨后便邀自己的孫女坐在旁側(cè)，倆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了話。
太上皇身上仿佛被什么東西抽干了力氣一般，不但行動看起來極為遲緩，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無力，有時才說了幾句話，便要停下歇一陣子，有時甚至根本就答不上來話。
一塵被眼前的一幕所驚，他立在一旁沒有出聲，但卻有越來越多的疑惑，不斷地在他心頭生出。
難道這太上皇竟也染上了暗疾？
以他多年前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哪怕是后來在這種地方被囚了幾十年，只要有修為傍身，都不至于。
修為！
一塵仿佛一下子觸到了問題的癥結(jié)，眼前太上皇身上的修為像是被拿掉了一般，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他身上的任何力量波動，而且這具孱弱的身軀，竟比之尋常凡人的衰老還要離譜。
封道符？道種受損，一個個猜測閃過，又一一被他否定掉了。
興許，是他的身上被人為地施加了某樣?xùn)|西。
何至于此呢？一塵還是想不明白。
興許是察覺到了什么，太上皇在與自己的孫女聊了一陣之后，突然將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那樣的目光與尋常的打量不同，一塵駭然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是死死地盯住了自己，一股古怪的氣息從太上皇的身上頓生而出，隨后，一道看起來極為詭異的光釘，竟被他從顱頂逼出了一半。
更為駭人的事情發(fā)生了。
太上皇身上的衰老橫掃一空，雙目竟如返老還童般顯出了一道精光。
這！
一塵一驚，難道這太上皇竟是一直被那釘狀物體束縛住了不成？可是，他突然盯上了自己是為什么？
難道是！
他的頭腦之中飛快地閃過了自己的大哥李云天，還有在滁州所認識的俠士盟盟主木子興的身影，那兩位可是眼前老人的親孫子，也是自己與他算的上的最大的牽連。
“你的身上，是不是有某些東西？”
如洪鐘般的聲音出現(xiàn)在這間內(nèi)室，李月兒驚得眼眸瞪大，玉手更是難以自抑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樣判若兩人的皇爺爺，她看望了這么多年，也從未見過。
她一度以為自己的皇爺爺就要死了，可誰知，他的身上竟然還潛伏著這樣的偉力。
一塵初聞那道聲音，心中便隱隱有了判斷，能逼得太上皇隱忍了這么多年，卻選擇在今日爆發(fā)的，恐怕只有那樣?xùn)|西了。
隨即，在太上皇有些震驚的目光中，一塵便從自己的靈空錦囊內(nèi)，將他的大哥李云天托付給他的半面殘璧，也是他的干娘韓大家口中染了龍血的龍璧，摸出來放到了太上皇的眼前。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
太上皇猛然張著眸子，連同自己的那雙老手，也情不自禁地抖動，像是看到了一道盼了無數(shù)年的寶貝。
他接過，用力攥著，辨識，繼而撫摸，甚至于，有些魔怔似地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李月兒被眼前的瘋狂嚇到了，直到見那個送出殘璧的男人鎮(zhèn)定自若地立著，才獲得了些許的心安。
一塵安靜地看著眼前老人的變化，沒有作聲，但眼神卻隱含了一道哀傷。
或許李月兒不解其中的因由，但他讀懂了。
從他的辨識和愛撫中，他完全地讀懂了。
如昔日他的干娘韓大家所言，李云天當年降生之時，便被先皇太子賜予了眼前的半面殘璧，而且，后來還曾被人送往帝都，就太上皇此時的表現(xiàn)來看，他無疑是知道他那位孫兒的存在的。
眼前的玉璧，對于這位仿佛行將就木的老人而言，在苦悶而又不堪的囚徒生活中，無疑是一道天大的慰藉。
興許他以為自己的孫兒還活著。
也認為，只要自己的孫兒還活著，那他的孤苦伶仃，便有了那么一絲小小的依托。
但，真相往往就是這么地殘酷。
在知曉一切的一塵來看，這份哀傷，實在是有些讓人心痛的味道，有些話，他真的不知當不當講，有些虛幻的美好，也不知該不該要拆穿。
但當老人沉浸在對于感情的緬懷之中，過了許久之后，他像是突然醒悟：眼前的男子懷揣著龍壁出現(xiàn)，自己卻未曾在他身上感知到某樣?xùn)|西。
他急切地問出了那個，一塵有些不愿回答的問題。
“這半面龍璧，你是從哪里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