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會,川王隨著圣人入了偏殿,宋端有些擔(dān)心,直覺告訴圣人生了川王的氣,回頭看了一眼韓來,那人還握著自己的手腕,別扭的往回抽了抽。
“公子?”她出聲。
可是韓來根本沒有放開的意思,他垂下頭來,望進宋端的眼里,聲音不含任何感情:“今日之事事發(fā)突然,才見過唐恒,你不害怕嗎?”
宋端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從前在太丘的時候,青鳳愛吃肉,殺雞殺鴨這類事情都是她來做的,雖然殺人不同,但總是容忍的了血腥。
若是怕,也只是提到高穎時的心驚。
因為這一人,她全家被夷族,自己也是死里逃生,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下臣不怕,公子放心吧?!?p> 宋端輕輕搖頭,瞥了一眼偏殿的位置,臉上多有擔(dān)心:“只是川王……”
“有什么事我們回家再說吧?!?p> 韓來截住她的話,低頭看了看,這才松開手:“唐家這兩口子做事決絕,殺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千萬別亂了陣腳,這件事情遠(yuǎn)遠(yuǎn)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p> 回頭叫杜薄,那人走過來,低聲道:“先去我那里商量一下吧?!?p> 那兩人頷首。
宋端垂眸自己發(fā)紅的手腕,心頭縹緲不定,素來明亮的眼眸少了些通透。
而匡王見圣人叫走了川王沒叫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張炳文,想說什么,但那人根本不停下腳步,又轉(zhuǎn)身看曹燮,二人私下有聯(lián)絡(luò)的事情還不能表露出來,便將這說話的欲望給硬生生的壓了下去,攥緊拳頭,快步穿過一眾人,穿上鞋離開了。
兩位皇子都不在場了,殿中的一行人說話也聲音大了起來。
“圣人這是什么意思?是不打算處置尤氏了嗎?”
“怎么會?處置還是要處置,就看……”
那人說著一頓,惹得旁邊連連發(fā)問:“看什么?看圣人?”
“自是這個道理?!?p> “那你這不是廢話嗎?這件事情牽扯到高穎,除了圣人誰敢裁決,我看你這真是浪費時間,大家還是散了吧散了吧。”
“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廢話,可是圣人現(xiàn)在的目的……”
“這是御前,還望諸位大人慎言?!?p> 路過的曹燮沉沉的說了這么一句,隨后輕輕拂袖,不做停留。
“是是是?!?p> 一眾人忙拱手送行,偷偷左右相覷一番,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怪道剛才殿上的氛圍實在是太劍拔弩張了,這會放松下來沒管住嘴。
這曹燮可是御史臺大夫,諫官之首,若是被他參上一本,官途只怕到頭了。
另一邊,左內(nèi)監(jiān)端著冰鎮(zhèn)好的葡萄放在小案上,圣人斜靠著軟枕,他登基之初艱難,所以皇城多簡樸,如今大趙國力富強,百姓蒸蒸日上,這殿宇重修也日漸奢華。
只是他看著塌下站著的川王,這人素衣著身,只有下擺繡著象征著皇子身份的花紋,卻也是淺淺的難以察覺,束發(fā)的玉冠也簡單,不像皇子,倒像是個山林間的逍遙仙人。
“老三?!?p> 圣人將將開口,川王抬起頭來,那人道:“你做這樣子給誰看?”
川王柔和的眼底漫出些復(fù)雜和不安來,喃喃道:“父皇?”
“你自小不喜好奢華是好,卻也太樸素了些,只是這樸素也要有個度,若是過了?!笔ト说穆曇艉鲞h(yuǎn)忽近,像是冷風(fēng)一般吹開一層蒙蒙的紗,“只會讓人覺得假清高,你出身皇家,自小便在這趙國最鼎盛處長大,似乎并不能如愿脫俗吧?!?p> 川王心頭惴惴,不知道圣人為何這樣說,自古天子心意難揣測果真沒錯,即便這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即便他二人的身體中流淌著同樣的血。
“父皇錯怪兒子了,兒臣只是不喜歡金銀玉軟而已?!彼硭季w道,“兒子知道自己身處皇家之中,避不開塵俗,卻只愿身著素衣,求得一片靜心?!?p> “既然靜心,那你是不打算要這個儲君之位了?”
圣人冷不丁的說了一句,川王腦中像是被輕輕的刺了一下,抬頭看著那人,忽而心中沒有父親二字,那人坐在哪里,哪里就是龍椅,是高不可攀的天子。
川王立刻撩開衣擺跪在地上:“兒子不敢?!?p> “這話便是違心了?!?p> 圣人呵呵一笑,又是那副閑適的樣子,自古帝王都很避諱這個話題,他卻是另一種態(tài)度,語氣不疾不徐的:“朕就你和老二兩個兒子,難道以后這個位置還要讓給宗親嗎?”
說完,他又扶額,臉上浮現(xiàn)出些異樣:“還有行宮的老九,不過他年歲尚小,朕也從未動過國本之念就是了?!?p> “父皇正值壯年?!贝ㄍ醯?。
“人總有一死?!笔ト似胶偷?,“只是剛才,你讓朕網(wǎng)開尤氏一面,朕沒想到。”
川王皺眉道:“唐院首是兒子恩師,便是藏了那反詩,兒子……做不得忘恩負(fù)義,便是父皇今日動怒,兒子也要跪的”。說完又深深俯首,“還請父皇……饒了尤氏。”
“可是方才你并沒有多爭辯什么,倒是韓來和宋端做了你的口舌。”圣人精明的目光將川王單薄的身子射穿,“老三,你心口不一啊。”
川王沒有抬頭,仍是靜靜的伏著身子,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不論多亮也照不到他此時此刻的表情。
“明主可不是這么做的。”
圣人說道。
川王久久無言。
“老二魯莽,倒是直白?!笔ト四昧祟w葡萄吃了,咀嚼的聲音在這空曠安靜的偏殿異常的清晰,片刻吞咽下肚,“你有時候也要學(xué)一學(xué)你二哥,何為親政,為人君者不怕犯錯,更不怕才能淺薄,只怕沒有一顆赤誠的心,和一張要靠別人說話的嘴,朕也不喜歡站在角落里徒單虛名的人?!?p> 川王終于抬起頭來,他神色謹(jǐn)慎,可還是不愿意開口說話。
這個時候,便都是錯。
只是圣人這話里似乎有些他意。
“罷了?!?p> 圣人拍了拍手,起身說道:“太后的身子好些了,朕還要去九華宮一趟。”
川王跟隨著他的背影轉(zhuǎn)身,道了一聲恭送父皇,將要起身,那人卻似背后長了眼睛,聲音肅穆的斥責(zé)了一聲:“跪著吧!”
川王身形驟然歸位。
直到那人的腳步聲遠(yuǎn)去了,川王才重新抬起頭,他沉呼了口氣,眼角提起,氣態(tài)仿佛從鞘中緩緩拔出的長劍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