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趕回了遙監(jiān)殿,先行回來的崔郎中和程聽正在繪聲繪色和殿中其余同僚,講述著剛才朝會上發(fā)生的一切,一堆人湊頭圍著,好像在賭錢一樣。
這崔秉直崔郎中也就罷了,他一向如此,只是沒想到程聽居然也摻和進來。
面對韓來的灼熱注目,杜薄臉上有些掛不住,走上前去,把崔郎中身后的程聽拽出來,那人看到韓來回來,嚇得一縮肩,本本分分的待在宋端的身側(cè)。
但是崔郎中便不同了,他拿好架勢,大有臺上唱戲的意思:“諸位,你們是不知道啊,那尤氏的腦袋在地上放著,咱家郎君就跪在旁邊,言辭懇切的求情啊,還有咱們宋女史,活生生把匡王殿下說的那是啞口無言,氣急敗壞?!?p> “怎么說?”
“匡王殿下直接動手了?!贝蘩芍惺直蹚埖母罅?,做了一個推搡的動作,“一下子就把咱們郎君給推倒了,氣的宋女史牙尖嘴快,叫他在話上討不到一點兒好處?!?p> “那是必然。”
對面有人附和:“宋女史可是遙監(jiān)殿里出了名的鐵嘴銅牙,何人能說的過她,再者說咱們不是有一句話嗎,寧愿得罪宋女史,別得罪韓郎君?!?p> 這人說完,大家哄笑一團,果然沒有上屬在場,遙監(jiān)殿的氣氛也比往日活絡(luò)。
正在拍案叫絕之際,楊郎中眼睛往后一瞥,瞧見韓來那鐵青的臉,赫然瞪眼,他這樣一個怪異的表情出現(xiàn),并肩的同僚也發(fā)現(xiàn)了,大家你推我搡的,都不敢再說話了。
反倒是背對著的崔郎中,一指楊郎中的臉,驚喜道:“對!二殿下就是這個表情!當(dāng)時就像是吃了三十個春餅咽不下去一樣哈哈哈——”
“郎中快別說了?!?p> 楊郎中好意提醒他,眼看韓來的神色越來越陰鷙,他不安的搓著唇邊的胡須,指尖速度快的很不得出火,眼睛還不停的使色。
但崔郎中渾然不覺,似乎比那茶肆酒樓說書的先生還要激昂慷慨,聲音也越來越大:“當(dāng)時咱們郎君就是這樣!對對對!我跟你們說啊,我還瞧見郎君攥了宋端的發(fā)絲在手,那依依不舍的樣子,我都不好意思說,羞煞我這個老頭……”
“崔秉直!”
一道河?xùn)|獅吼自韓來的嗓子中喚出,嚇得旁邊的杜薄一激靈。
崔秉直更是如被驚雷劈中,像是木偶一般轉(zhuǎn)過身子,臉上的肉全都嚇得耷拉下來了,他緊閉著嘴巴,和剛才判若兩人。
周圍人做鳥獸散去,大家都低著頭,仿佛無事發(fā)生。
偌大的遙監(jiān)殿中只剩下刷刷翻書的聲音,倒是更讓崔郎中緊張了,他四肢糾結(jié)在一起,低低的道了一聲:“郎君,你們回來了?!?p> 韓來壓抑著怒火:“給我進來!”
說罷,先行一步進了上閣,杜薄隨后,宋端笑瞇瞇的說道:“寧可得罪宋女史,切莫得罪韓郎君,下臣竟不知你們背后還有這俏皮話?!?p> “女史您別放在心上?!睏罾芍性谂赃叴盍诉@么一句。
崔郎中瞟了一眼殿中眾人,他們也偷偷斜睨過來,他咬咬牙,也進了上閣。
大家這才稍微松了口氣,楊郎中更是笑著搖頭:“這崔秉直……老了老了還頗有三分天真顏色,這都第幾回了,回回被抓到?!?p> 殿中又響起窸窣的笑聲。
上閣里,韓來撩衣坐下,旁邊站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崔郎中,杜薄坐到對面,打量著這個愛好嚼口舌的老邁男子,取笑道:“郎中也坐?!?p> “微臣不敢?!贝蘩芍信阈Φ馈?p> 韓來橫眼看他,臉上寫滿了粗鄙言辭。
崔郎中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郎中,大夫?!?p> 岑越走了進來將門合上,看也不看崔郎中,坐下說道:“諸位大人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岑越說起重點,也算是將韓來的注意力轉(zhuǎn)移了,不再死死的盯著崔郎中,遂道:“杜薄,宋端,想辦法?!?p> “圣人暫押了尤氏,就是在給我們時間。”杜薄道,“但這節(jié)骨眼上我也……”
“唐恒死了,便可將所有罪責(zé)全部推到他的身上,看來他們夫婦也是這樣想的?!彼味私舆^杜薄的話口,“私藏反詩罪無可赦,不光有二十四年前的前車之鑒,按律也的確如此,但殺了唐恒能否功過相抵,這才是重點。”
杜薄甩開折扇蹙眉道:“你這不是廢……”
韓來轉(zhuǎn)頭盯著他。
“…廢盡心力?!倍疟∶嫔绯5膿Q了個詞,“若是按律不可赦罪,那便要另辟蹊徑了。”
“唐院首一生桃李無數(shù),或許我們可以從此處下手?!彼味说?,“細(xì)數(shù)他曾經(jīng)的累累功績,以情義打動圣人,為天下人舉薦,或許可以一試?!?p> “可是高穎事大,若是不慎,怕是會備受牽連。”
岑越憂心忡忡的說道。
“事已至此,也只有盡力一試了?!表n來扶額,吩咐道,“派人去打聽打聽元白出沒出宮,有什么事再到他的王府去說?!?p> “是。”
幾人輕點頭。
“都散了吧。”韓來說完,又看向崔郎中,他不算是一個喜怒形于色的人,但是看此人的眼神卻惡狠狠的,算是給了足夠的教訓(xùn),“將今日朝會上的所有話都記錄下來,兩個時辰后我要看冊錄,若是差了一個字,我唯你是問?!?p> 這話無疑是磨刀霍霍,崔郎中平日里記性就不大好,今天朝會群臣爭執(zhí),你來我往不知道說了多少,這怎么記啊。
算了算了,崔郎中也是不敢多言,灰溜溜的先出去了。
杜薄和岑越也離開了。
“公子現(xiàn)在要下職去嗎?”宋端輕問。
“今日之事鬧得這么大,母親怕是已經(jīng)得知了消息,先回府上一趟?!?p> 韓來先行走著,將要推開上閣門的時候,身后的宋端忽然道:“對了公子,方才崔郎中說你拾我發(fā)絲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韓來扶門的手一頓,后腦勺都寫著尷尬,他遲疑幾秒,說道:“崔秉直胡謅?!?p> 說完,轟的推開門,嚇得殿中人紛紛看來。
崔秉直更是躲到了角落里。
韓來頭也不回的大步往出邁,臨出門又大喊一聲:“崔秉直!罰奉半月!”
“是。”負(fù)責(zé)此事的楊郎中趕緊回道。
再看崔郎中,臉上布滿吃了三十個春餅咽不下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