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冰藍(lán)
深邃的深層海洋中,無數(shù)幽魂在飄蕩,仿佛海洋中的藻類,但幽魂們都在向著一個方向飄蕩,那是靈魂的終地,世界的開端,歸墟。一個深不見底的海底瀑布,幽魂們只有在墜落時,才能想起生前的一切,之后都會匯聚到一切的初端,那深海中燃燒著的火里......
雅爾塔斯此刻回復(fù)了人類的形狀,無意識的順著海底洋流飄蕩,他的臉頰邊高速進(jìn)化出了鰓,為他殘破的心臟提供能量,他的骨骼堪比星辰,因此不需要改變太多,一層稀碎的鱗片就足夠。
只不過,在他的腦海里,一個翻騰的夢境,支配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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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雅爾塔斯·瓦爾希琉娜,一直以來,我都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地球人類,哪怕生命層次區(qū)別于普通的凡人,但也依舊是這個星球的孩子。
我從一個人類女人的懷里醒來,她裹著獸皮,臉上用顏料涂抹的像一只大貓,她是我的母親,沒有名字,沒有姓氏,至少她沒有告訴過我。我們居住在一個靠近海邊的洞穴里,溫暖的獸皮包裹著我慢慢長大,海水的潮汐和篝火燃燒的噼啪聲,還有蜷縮在母親懷里,她唱起悅耳的歌謠,就是我的回憶。
她獨自狩獵荒野中的野獸,似乎什么樣的野獸都逃不出她的長矛,她裹著獸皮,穿著草藤編織的涼鞋,提著野獸的尸體回到我們居住的洞穴里,她給了我對于強大的渴望,我也渴望走出這個洞穴,握著長矛和她一起狩獵。
她會寫字,用巖石里熬煮出來的褐色水,蘸在指頭上,在洞穴的石壁上劃著一個又一個的生動符號,她說這是我們?nèi)祟惖恼Z言,是我們和野獸們的區(qū)別,她還說,等我認(rèn)全石壁上的字,就帶我出去狩獵。
我吃著火烤的食物,嗟飲著野獸們淡金色的鮮血,享受著石頭里熬煮出來的白色顆粒,逐漸長大。
我很少能離開海邊的洞穴,母親總是擔(dān)心我會遭遇危險,而她不在身邊。只有在她的陪伴下,我才能走出洞穴,去仰望星空。是的,我特別喜歡夜晚,因為母親會把天上的星星連城一片指給我,告訴我這是星座,代表著哪只貓咪的星座,或者哪只胡狼的星座。我很好奇,為什么我們要以貓咪或者胡狼來確定星空中的色彩呢?
母親笑笑,神秘的說,這天空上,也有代表著她的星座,在不久的將來,我也會有這樣的星座。母親特別喜歡看西南方向的星星,最牽掛的就是一道耷拉著系帶的卷軸狀星座,她說那是屬于她過去的主人的,她很擔(dān)心哪天要是在夜空里看不見這片星座,她一定會特別難過的。我問她為什么會這樣,她卻并不回答,只是悄悄的指著天空中,一片像是火花一般的星座,告訴我,這是她的星座,僅僅代表著她而已。時至今日,我仍舊偶爾會凝視著天空,不過也沒有什么好看的。曾經(jīng)的星辰們盡數(shù)隕落,剩下的也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光點,或者邪異的眼眸。
就這樣,我長大,夜空中的星辰們頻繁的變化著,那耷拉著的卷軸和母親的火焰始終沒有變化。等我長成一個少年的時候,好像過了十萬個日升日落,黑夜和白晝的交替,在母親的帶領(lǐng)下,我也拿起長矛,與母親一起狩獵。母親仿佛從未老去,我當(dāng)時也不知道人會衰老,只是母親總說,這個世界在逐漸衰落,神性在減少,母親從不狩獵那些暗紅色血液的野獸,只有金色的血脈,才值得母親拔出她的長矛。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過下去,直到有一天,三個男人來到我們的洞穴面前,來找母親。是的,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我和母親之外的人類,而且還是男性,和我一樣。他們是兄弟,祈求著母親和他們一起去狩獵深海中的怪物,母親很猶豫,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她讓我在海邊注視著她的星辰,等待她回來。
我答應(yīng)了,后來,母親就沒有回來過,她的星辰化作流星墜落,像是我的眼淚,被海風(fēng)拂過。
只有一個男人回來了,帶回了母親的長矛,沒說什么就走了,留下了一切悲傷,讓我自己感受,是的,悲傷。
和我小時候,養(yǎng)的小烏龜永遠(yuǎn)的縮進(jìn)殼里一樣的悲傷,彌漫在空蕩蕩的洞穴里。
我以為我會和母親一樣,在荒野中狩獵,在洞穴中棲息,直到有一天我也化作流星而去。
后來有一天,我在夢里驚醒,一只潔白的巨大貓咪在我醒來后用爪子踩在我的臉上,她講著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語言,但母親教過我,她說那是她的主人使用的語言,貓問我:“你是誰,為什么會有我送給伊琳那個小家伙的長矛?”
我被這只貓嚇到了,我不敢直視祂,只能閉上眼睛說:“伊琳......我不認(rèn)識,但這是我的母親留給我的,她出去狩獵沒有回來,只留下了這根長矛給我?!?p> 我感覺我的身體在脫離我的掌控,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分崩離析,但是卻又好像有什么要從我的身體里醒來。貓歪著頭看著我,那雙蔚藍(lán)色的眼睛里像是藏著某些可怖的陰影,然后貓憤怒的把我拍飛,利爪撕裂我的血肉,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叫喊,震的我靈魂都好像要離開軀體,我倒在血泊里,似乎隨時會死,但淡淡的火焰開始在我身上燃起,我感覺到一陣溫?zé)岷涂释?,渴望溫暖,渴望火焰渴望太陽。我想念母親的懷抱,想念洞穴里的火堆,想念懸掛在天空中的太陽。
我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從我身體里醒來了,那本就屬于我的,一直沉睡著的一部分。
“不對,你不是伊琳的孩子,你是......灰燼。”貓看著血泊中被周身環(huán)繞的火焰點燃的我,我身體中暗金色的血液里,火星在彌漫。那貓好像看到什么驚悚的事物,弓起身子,全身的白毛豎直起,仿佛隨時可能撲過來咬斷我的喉嚨。“伊琳真是瘋了,自己選擇點燃神火就已經(jīng)是瘋狂的選擇,現(xiàn)在又撿了個灰燼回來。真是的,自己跑去狩獵古神,自己死了不說,還留這么個爛攤子給我收拾!真是的,愚蠢的人類,沒有貓,這個愚蠢的種族早就滅亡了!”白色大貓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看著我,貓臉上露出人性化的思索,豎著尾巴走來走去。
“你,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我記得,我的名字,母親沒有給予我名字,但我卻記得我的名字,我回憶著那個名字,輕聲誦念而出“VT##sli”.某種我的口腔本不該發(fā)出,亦是這個星球上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表達(dá)的帶著魔力的字符。隨著這個音節(jié)被誦念而出,某種不可名狀的預(yù)感深深的刺痛著我的靈覺,那從遙遠(yuǎn)的宇宙中心穿越無數(shù)光年,投射而來的目光注視著我,那燃火的橘紅色目光穿透天際,那種生理本能般的對回歸那燃火之中的渴望,一直到很多年后,仍舊在呼喚著我。
很快,那注視的感覺消失了,心里沒由來的感到十分失落,而一旁的貓咪卻弓著身子,全身的白毛炸起,尾巴都快豎到天上去了。
等到確認(rèn)那燃火的目光移開后,貓咪才緩緩放松,好像被榨干了體力一樣沒形象的趴在地上,又過了一會才爬起來,憤怒的自言自語道:“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居然是監(jiān)視者!居然在這里念出了祂的真名,完了完了,全完了,死定了?!?p> 那貓看著我,蔚藍(lán)色的瞳孔里閃爍著各種神采,最終還是放下了貓爪,把鋒利的爪子收回了肉墊里,看著我的目光帶著些許恐懼和令人不安的想法。
“偉大的灰燼,您要跟我回埃及嗎?”那巨大的貓咪低下了驕傲的頭顱對我說到。
埃及,那是母親的故鄉(xiāng),被貓統(tǒng)治的國度,離這里很遠(yuǎn),母親離開了很久不曾回去,自然那里也不屬于我。
搖搖頭,我還是很害怕這只貓,哪怕她此刻對我是這樣沒有由來的恭敬。
那貓也點點頭,貓爪劃開一道巨大的門扉,對我說道:“你以后不要再說那個名字了,你有個更通俗些的名字,雅爾塔斯·瓦爾希琉娜,這是你的名字。別了,伊琳的......兒子,如果你到埃及,誦念我的名,蘭塔·奧妮佩雅,我回回應(yīng)你的,偉大的灰燼閣下?!?p>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鉆入那門扉中,那就是神明的力量嗎,真令人陶醉。
對火焰的渴望,讓我走出洞穴,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我向往著太陽,也渴望融入祂。
就這樣,拿著母親的長矛,向著東方前行,徒步走了很久,母親為我用獸皮做的衣物損壞了,草環(huán)編織的鞋子早就不知所蹤,我衣不蔽體的向東走去,穿越群山,沿著海岸線向東邊去,穿越一個個的野獸王國,一直到一個叫塞爾莉的王國,一只巨鱷統(tǒng)治著那里,在那里我被同為人類的奴隸捕獲,我本來有能力殺死他們所有人,但我想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這些人類自己要用草繩捆綁和自己一樣兩只腳走路的同類?
我本來是會被送往淺水灣,那只巨鱷和祂的族群狂歡的盛宴中,作為食物被吃掉,但是捕奴隊的頭領(lǐng),一個強壯的女性留下了我。她拿著長矛,彪悍的樣子像極了我的母親,但她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依靠著手舞足蹈的比劃,我明白,她將我留下,想要我和她生下人類幼崽。我拒絕了她,我的目標(biāo)是太陽的方向,我不會在這里停下腳步。然后她找來一個老頭,一個會說埃及話的老年人類,我很驚訝人類會變成這個樣子,衰老,無力,卻又好像比年前的個體多些智慧。
他是部落里的先知,是巨鱷卡利斯的侍者,懂得神明的語言。他看著我,向我跪下,用膜拜神明的禮儀祈求我,殺死巨鱷卡利斯,拯救這個部落的人類。
可我并不是神,但我仍舊愿意嘗試,用母親的長矛,向那奴役人類的巨獸,刺出屬于人類的反擊。
于是,在一個神圣的祭祀日,為祭奠偉大的鱷神卡利斯殺死宿敵,人類要用血肉為鱷神卡利斯獻(xiàn)上虔誠的祭禮,我混跡在祭品中,前往卡利斯那水邊的圣殿里。
那是一只如同山巒般龐大的巨鱷,可能在這個星球上存活了數(shù)百萬年,祂身上有巖石結(jié)成的鱗甲,行走間仿佛駝著一座山脈。我不覺得我能夠殺死祂,但,總得一試。
在那仿佛深淵般的巨口張開時,母親的長矛在我手中綻放出無匹的光輝,太陽破開鉛灰色的云層,隨著我將長矛拋出,太陽的光輝被引導(dǎo)著,墜入大地,直刺巨鱷的背脊。
我殺死了鱷神,在祂恐懼的目光中,祂被太陽的光輝凈化,祂的一切都被吸引著,朝向我而來,數(shù)十萬噸的血肉化成火芒,環(huán)顧我的身體,祂的靈魂,祂的血肉,一切都盡歸我所有。我仍舊能聽到卡利斯的嘶吼,我的肌膚上都燃起暗淡的火焰,那一刻我感覺到了,無可企及的渴望,那深海之中熊熊燃燒的火焰,那才是我的目標(biāo),我誕生的原因,收割火焰,回聚源火。
是的,從那一天起,我就已經(jīng)明白了灰燼的意義,一個個以世界為舞臺的幕劇后,上演著一出出背叛的戲碼。漫步星海,身后留下的盡是陷入黑暗的世界,和茍延殘喘的生物們,渴望著他們丟掉了,最珍貴的火,渴望火再度燃起......
這個星球,總有一天也會被我掠走初始之火后陷入黑暗嗎?
那個女人和老年人類帶著一群人類,拿著骨質(zhì)的屠刀,沾滿血跡。是了,鱷神的一切都被我掠走了,包括祂后裔血脈中的神性,巨鱷們也只是虛弱的野獸罷了。
人們跪伏在地,割破手掌向我獻(xiàn)上祭禮,他們呼喚著我的名字,我成了他們的守護者和王。
我的旅途中斷了,我得留下來,就像我沖向鱷神的時候一樣。所以他們?yōu)榱藵M足我,掏空了最高的山崖,為我修建了山頂?shù)纳竦?,我便坐在山巔,看著東方,那太陽升起,落下,陰云遮蔽天空,霜雪覆蓋大地,綠地枯萎又復(fù)蘇。那個老年人類成了侍奉我的祭司,后來他在一個冬夜死去,又過了很多年,那個女人也死去了,但人類總會誕生,成長,膜拜我,死去。就這樣我也不記得過了多久,這片土地上的主宰者變了,變成了人類,野獸被放逐到黑暗的北方,我腳下的這片土地被叫做希臘,徹底成為了人類的家園。
巡禮者途經(jīng)我的國度,像我的子民們一樣匍匐在地上,膜拜著我,向我送達(dá)來自奧林匹斯的邀請。本來我是準(zhǔn)備好繼續(xù)旅行的,但我也想看看,和我一樣的同類。是的,人類不是我的同類,那些人類之中誕生的神明才是。至少,我當(dāng)時是這樣認(rèn)為的。
奧林匹斯山是人類諸神的居所,諸神的子嗣和仆人們生活在山間,諸神的宮殿則懸空建立在山巔,我穿著我的子民們獻(xiàn)上的最華貴的布匹織成的衣物,向山巔而去。
我看到在云霧中高坐,主宰著天空的神王,宙斯,已經(jīng)不復(fù)曾經(jīng)來懇求我母親時落魄的模樣,他穿著紫色的袍子,坐在黃金打造的王座上。
祂還記得我。
“你是......伊琳的兒子,你也成為神了嗎?我還以為你最多是個半神呢。”祂半是緬懷半是嘲弄的說到。
“為什么,我的母親,沒有回來?”很多事情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如果母親沒有去進(jìn)行那次狩獵,如果她能回來,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仍舊還是那個沉溺在她溫柔里的孩子罷了吧。
宙斯的臉上裹上一層陰霾,祂的模樣不復(fù)之前的尊貴,像是魚類的鱗片一樣的皮質(zhì)爬上祂左邊的面頰,祂的下頜骨端長出蠕動的觸須,一股深海的腐臭味從祂耀眼的黃金王座上傳出,祂紫色的袍子下蠕動著不可名狀的肢節(jié),祂的王座化為血肉的藤蔓,將祂吞噬其中,那些蠕動的藤蔓像是粗壯的血管一樣,和祂連成一體。祂伸出一只鰭狀的左手,告訴我,這便是代價。
從奧林匹斯背向太陽出發(fā),趟過河水,翻過高山,一直到那片黑暗的海的邊緣,在那吹響宙斯給我的哨子,祂兄弟的仆人會以生命為代價,撐起小小的渡船,擺渡我前往古代都市——亞特蘭蒂斯,那不可名狀的古神的居所,也是我母親一去不回的地方。
黑色的潮水自我面前分開,卷積成風(fēng)暴眼般的漩渦,那漆黑的海水中,仍舊有許多陰影在游蕩,以猙獰的模樣,在漩渦中組合成尖利的齒,等待著將我吞噬的一絲不剩。波塞冬的仆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小船搖擺著,在瘋狂的漩渦前搖搖欲墜,握住母親的長矛,提著幽魂的燈火,我墜入其中,被黑暗的潮水吞沒,一直沒入最深邃的海中。
等我醒來時,古代都市亞特蘭蒂斯映入我眼簾,那是一座宏偉的城市,它建立在海底,被海洋包裹,古神的眷屬生活在其中。城市的動力依靠海底巖漿驅(qū)動,海水充斥著每一個角落,但似乎并不缺乏空氣,陸地生物模樣的眷屬也游蕩在有些扭曲的街道上,一棟棟抽象風(fēng)格的高樓仿佛可以無限延伸到刺破海平面般,古神的眷屬們有些像是變成人類模樣的海中野獸或者是身軀原始的巨大海獸,那些類似人類的眷屬們騎乘著怪魚,在城市間快速移動。只是對于我的到來,全都以所有的目光注視著,從鱗片、毛皮、甲殼、肌膚中睜開的無數(shù)濁黃復(fù)眼注視著,帶著恐懼與惡意,跟著我的步伐,注視著。
稍微有些不適,但無關(guān)緊要,我握著母親的長矛,又一次感受到長矛中那仿佛實質(zhì)的意志,帶領(lǐng)我,向著那座最高的圣殿而去。
突然間,古代都市震動了起來,一陣仿佛山崩地裂般的震動之后,腳底可以感覺到的,亞特蘭蒂斯在移動,向著未知的黑暗之地而去。這震動仿佛重置了居民們的思維,他們不再注視著我,反而對我視而不見,仿佛我從未存在。
走了一段發(fā)現(xiàn),這座都市似乎非常的巨大,而在它的移動中,它的每個街區(qū)都像移動的符文單位一樣,肆意的扭曲,拼接,形成一句句深邃的低語,恐懼的呢喃,在我耳畔嘶吼著。我覺得這樣不行,用長矛的尾端順手打下一個騎著怪魚的眷族,把他掀翻在地,翻身騎上他的怪魚,感受著怪魚的翻騰,我用凝聚力量的手掌貼在怪魚的頭顱上,似乎是死亡的威脅讓怪魚不再張開滿是觸須的嘴對著我咆哮,溫順的載著我向遠(yuǎn)方而去,只留下他的眷族主人在原地大呼小叫。
那至高的神殿映入我目光時,在漆黑的海里,過去了許久,在一片無法穿透的黑暗里,我只能聽見怪魚的鰭扇動著黑色的海水,而我的心臟在沉穩(wěn)的跳動。仿佛一瞬間,又像是一個世紀(jì),沒有陽光的我失去了和時間的聯(lián)系,就這樣被拋入無盡的矢量中,蜿蜒。
但終究是到了,我站在神殿外的廣場上,怪魚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向前前行,我只能放了它改為自己徒步走來。
我不清楚我將會面對什么,在我記憶中最為強大的母親也在這里隕落,即使是奧林匹斯山的神王宙斯,也落得那么個下場,我想我應(yīng)該會死去吧,像是我殺死鱷神一樣,我的一切都被徹底剝奪,我的存在被徹底抹除。不過現(xiàn)在想來,如果當(dāng)時可以長眠在母親的身畔,那也不是什么壞事,甚至可以算是我的幸運。
我穿過遍布著扭曲植物或者肢節(jié)的廣場,在一具具殘損的軀體邊走出一條通往神殿的路途,那是一座深海中的移動都市供奉著的古神,一個在海底吮吸著火焰,不知道存在了多少時代。想著那只大貓?zhí)峒肮派竦拇嬖跁r的忌憚和驚恐,應(yīng)該是野獸神們尚未崛起時就已經(jīng)統(tǒng)治海底的恐怖存在吧。
我看著那座很多直到現(xiàn)代我才有形容詞來形容的古代神殿,那種遠(yuǎn)超時代的科技感,不管是懸浮在空中的平臺,還是那種被扭曲符文布滿但也能夠看得出仿佛是自然誕生的工整墻面,那漂浮穿梭在空中,綻放著藍(lán)紫色光芒的數(shù)據(jù)流,無視重力規(guī)則的懸浮裝飾,高大的抬頭仿佛在看著天空般的穹頂,一切的一切都徹底的震撼著我。
一只巨大的眼睛從隱匿的空間中,突兀的出現(xiàn)在穹頂之下,祂注視著我,詭異尖厲,猶如惡毒的詛咒又好似虔誠的祈禱,古神的聲音在我耳畔呢喃。那種形容我名字時的玄奧語言又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我仿佛靈魂被剝離,漂浮在黑暗的宇宙里,在寂靜的空間中靜止無數(shù)周期,最終一絲火星出現(xiàn)在我身上,點燃我的袍子,將我的靈魂帶回軀殼中,搖搖昏沉的頭,但我確實聽懂了古神低語的意思,祂說:“偉大的灰燼,我一直在等候您的到來?!?p> 灰燼,又是這個詞,這究竟是什么意思?一種身份?一個職業(yè)?一種稱呼?一個名字?還是,一種宿命?
“灰燼,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凝視著那只巨大的,只有純白的眼白和漆黑的瞳孔的眼球,我開口問到,用人類的語言,或者說,希臘語。
巨眼看著我,看著我身上燃起的火焰,片刻后,用希臘語回答道:“為宇宙原初的初始之火的延續(xù),而做出任何事情的存在?!?p> “那為什么叫我灰燼?我只是個平淡無奇的凡人罷了?!?p> 巨眼失卻了瞳孔,眼白覆蓋整只眼球,像是個乳白色的卵,隨后崩裂開,血肉和觸須飛速重組,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凝結(jié),母親的樣子出現(xiàn)在我眼前,她仍舊裹著獸皮,串著骨鏈,抹著紅色的眼影,雙頰畫著像是貓咪一樣的紋路。
我的眼睛開始濕潤,身體開始發(fā)抖,我把母親的長矛插在地上,勉強支撐我站立,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母親,那只是一個被掏空的軀殼,被那古老又不可名狀的存在占據(jù)著的軀殼。
“偉大的灰燼,您還不明白您的使命嗎?真是有趣,沒想到我有一天也有幸為一位初生的灰燼指引祂的道路?!蹦赣H微笑著,露出溫柔的表情,像是原來,擁抱著我,為我講那些古老的埃及故事一樣??墒牵@樣的笑容卻讓我遍體身寒。這就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結(jié)局嗎?
“你,你們,初生的灰燼,你們的源頭都來自那位從被遺忘之地而來,鎮(zhèn)壓星空外域、星界、靈界和現(xiàn)世,偉大的初始之火的監(jiān)視者。你們的本能,就是收割絕望的世界,將那些毫無希望的世界迎頭斬斷,用那未燃盡的火焰,和世界殘骸化成的柴薪帶回宇宙中心,回歸源火?!?p> “而我,作為舊日支配者的一員,是灰燼們永恒的,不可調(diào)和的敵人之一,但其實我們只是一群依靠吮吸世界,劫掠逸散的薪火而生存的卑微小偷罷了?!?p> “我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潮氣蓬勃,甚至足夠我吮吸很久的世界會出現(xiàn)灰燼,看來這個世界絕望的命運早就被觀察者看見,才會吸引來渴求火的灰燼吧?”
“偉大的灰燼,我們做個交易吧?”
“我已經(jīng)厭倦了被追捕,像個逃亡者一樣游蕩在荒蕪的宇宙間。這個世界上的人類諸神已經(jīng)崛起,當(dāng)他們的文明達(dá)到最高點的時候,是你收割世界最好的時機,而我只求那一刻到來時,我也能融入源火。”
那張本來屬于母親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狂熱,顯得有些猙獰,我并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那種渴望,我見過人類渴望火,但我從未見過有任何生物會主動撲向火,一直到我真正面對點燃這顆星球的火焰時,才明白那種感受。
古神看著我,用那張我多年來一直思念的面孔,我痛苦的拔出長矛,指向祂。
“你知道嗎?你現(xiàn)在占據(jù)的軀體,屬于撫養(yǎng)我長大的女人,我的母親?!蔽议_口的瞬間,便感覺到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我包裹,將我纏繞,我無法動彈,像只被墜入蛛網(wǎng),被捕食可憐昆蟲。
我終于抬起頭看到,舊日支配者的面目,那只巨眼之后藏著的,像是蜘蛛和章魚的結(jié)合體,祂的軀體由一個乳白色的巨大面孔組成,沒有頭顱,邊緣遍布著祂的足部,一種像是觸須般蠕動著又包含硬質(zhì)的甲殼狀的尖利倒刺,密密麻麻的刺滿整個高大的圣所頂部,剛才展現(xiàn)出的巨眼只是祂用來誘惑獵物的誘餌,這樣的誘餌,穿刺在祂的足部上,像是一個個亡者的目光都在向我凝視著,我的身體逐漸冰冷,我感覺到很快我也會化成這樣一個巨眼,永遠(yuǎn)的被穿刺著。而之前的廢話,也只是祂為了用祂身體下部噴吐出的隱形絲線把我套住罷了。
古神的那張面孔中,探出一條乳白色的蠕蟲般的,頂頭是一張巨口,不規(guī)則的排布著尖利的牙齒,帶著腐敗的氣息向我靠來。
也許這就是結(jié)束?
不,不是的。
我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念誦著屬于我的那個名字!
玄奧的音節(jié)仿佛帶著某種魔力,死寂降臨在這座深海中的圣所中,古神停下了祂收縮著巨網(wǎng)的動作,祂的身軀出現(xiàn)了龜裂的紋路,我也暫且偷的一點空隙,掙斷絲網(wǎng),舉著母親的長矛,喚醒被我壓制的鱷神卡利斯,用祂被點燃的血肉噴向古神的軀體和絲線。那一刻,深海都被點燃,鱷神那被污染的血肉帶著屬于我的火焰,順著遍布圣所的隱形絲線,順著古神龜裂的身體表面,燒進(jìn)祂的內(nèi)腑,將祂徹底點燃。古神像是個失去魂靈的容器般,沉默的被燒毀,只有祂足部肌肉因烈焰燒灼而痙攣的揮動著,祂尖利的足部不再插滿圣所,祂燃著火,從高空墜落,化成海量的火星向我涌來。
那一瞬間,我感覺我也被點燃了,那火星帶著無盡的溫暖,將我包裹,我也第一次看到那無人駐守的篝火,在深海中熊熊燃燒,天空中掉下無數(shù)死去的魂靈,皆墜入那火焰之中。視覺被拉開,那火焰在深海中,以一中不可名狀的方式燃燒著,在一條巨大的溝壑中,在萬物的歸墟中,燃燒。
古神死去了,祂的一切皆被我收割,那這其中肯定有母親的靈魂,祂的每一個巨眼中都藏著祂的戰(zhàn)利品!我肯定有喚回母親的方法!
可我還未來得及在那些迷失的魂靈中找回我的母親,那攀附著我的火焰便涌向那無可名狀的初始之火,我被拋開,徹底迷失,只能隱隱感知到那火的存在。
我并沒有回到那座深海都市中,當(dāng)我再次醒來,我趴在潔白色的海岸邊,那只巨大的白色貓咪舔著爪子,看見我醒來立馬放下,蔚藍(lán)色的瞳孔瞪視著我。
“偉大的灰燼,我感知到深海中的黑暗散去了,請問和您有關(guān)系嗎?”那大貓端莊的坐在海岸邊的巖石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
“我這是在哪?”我看見天上熾熱的太陽,和海一樣蔚藍(lán)的天空,海浪帶著一絲腥咸和冰涼,我仿佛還活著,我真的還活著,說不上是喜悅還是失落。
“當(dāng)然是在埃及。”大貓詭秘的一笑,仿佛很開心的樣子,揚起下巴,對我說道:“歡迎來到埃及,貓的王國,偉大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