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木門在黑夜里發(fā)出老掉牙一般的“咯吱咯吱”的慘叫聲,可見它存在的歲月深遠。
豆子推開陳舊的廟門,入目所見即一方碩大的圓鼎,與這四方的小院形成鮮明的對比,其間的香灰以不知積了多少層,像是許多時日無人打理,香鼎其后正對著中堂神殿,豆子聽老頭說過,這廟中供著的乃是姻緣神,可那神像亦是破敗的厲害,終究是看不清姻緣神他老人家的本來面目了。
神殿兩旁各設(shè)一耳室,豆子與爺爺便宿在西邊的偏殿之中。
和以往一樣,豆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扯出一抹笑來,如剛歸家的乳燕,快步向前走去。
只是快到窗下的時候,他忽然停住了腳步,于空氣中品出一分不同尋常來。
廟中平時收入微薄,為了維持生計,二人不得不勤儉持家,以往這個時辰,阿爺為了節(jié)約燈油,便已早早將燈火滅了,故而此時應(yīng)是漆黑一片才是,可還未到門前,便見那窗前透出光亮將院中的晦暗的草木皆照亮了一片。
豆子心道:阿爺莫不是將廟中的油燈全點燃了去!可見今日必有啥大事發(fā)生。
他不由得暗中揣測,莫不是他昨日偷宰了隔壁劉阿嬸家的雞,被發(fā)現(xiàn)了,她家的雞老是半夜三更的叫,實在是擾人清夢,阿爺年紀(jì)大了,本來就無多少睡眠,好不容易睡著就被那只大公雞吵的不得安眠,他早看那只雞不爽了,只是平日里劉阿嬸護的緊,昨晚才讓他逮到機會,伙同三兒將那只討厭的公雞祭了五臟廟。
豆子打定了主意,若是劉阿嬸將狀告到了阿爺這里,他必來個打死不認帳,反正那晚月黑風(fēng)高的,誰也沒親眼看見他偷了雞。
愈來愈近了,幾乎可以看見那印在窗前的的影子,夜間的燈光通明,將那層薄薄的窗紙透的越發(fā)溫暖,那方身影清晰的印在上面,纖細,筆直,如松如竹,全然不似阿爺常年佝僂的身型。
豆子的腳步頓了頓,繼而推開了那扇熟悉的門,入目所及的房間很小,簡陋的土炕下方是一木質(zhì)的方桌,左右各置一長條木凳,平時豆子回來晚了,總能看到阿爺坐在那條長凳上看著窗口的方向,間或敲著他那陳舊的旱煙袋,偶爾伴著咳聲。
只是今日豆子看著阿爺顫顫巍巍卻仍然恭敬而立的身影,不由得對來人產(chǎn)生了一絲好奇,他順著阿爺?shù)姆较蛲ァ?p> 那人面朝窗外,豆子只能看到一個背影,穿著一席月白色衣裙,明明是及其簡單的樣式,偏生讓她穿出了如珠如月的感覺。
是的,如高空明月,明明遙不可及,卻也溫柔堅定。
那人聽到聲音亦轉(zhuǎn)過身來,明亮的燈光鋪灑在她有些英氣的眉峰上,繼而泯沒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昏昏然不見一絲光亮。
那雙好看的眼睛竟是看不見的嗎!
豆子正感到啞然與些許遺憾,忽看的那雙眸子的主人露出一抹笑來,極淺,極淡,如曇花一般轉(zhuǎn)瞬即逝。
“哎呀,看來是你我談?wù)摰闹魅斯貋砹??!蹦锹曇羟逍Φ溃瑓s透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豆子過來,見過夫子”,平時慈愛的阿爺,今日竟有些嚴肅。
豆子還沒有鬧明白此間情形,便被阿爺強行拉著暈暈乎乎的拜了師,敬了茶,至此多了一個便宜師父。
那人受了豆子的敬茶,從懷中拿出一物來,套在了他纖細的手腕上。
還未等他細看那物是何形狀,只能感覺似乎是條手鏈,便聽的頭頂那慵懶的聲音道:“你先出去吧,我與你阿爺還有話要說”。
豆子天生便是逆反的脾氣,最是聽不得旁人拿長輩的語氣說教,尤其此人明明如此年輕,看起來比他年長不了幾歲。
正要起身反嗆她幾句,卻瞅到阿爺那了然嚴肅的神情,思及自己剛剛才拜了師,不得不咽下要出口的話語,氣呼呼的轉(zhuǎn)身離開。
門外來時是一片昏暗,此時到是明月高懸,照的庭前一片如積水空明。
豆子就著月光到底看清了,自己手腕上是何物,確是一條手串,非金非銀,乃是一條紅繩編就,低端墜著一把小劍,一支湖筆,那劍和筆紋路繁復(fù),確也透著一股大氣古樸的質(zhì)感,和她那個人一樣,當(dāng)真是奇怪的緊。
他在心底輕輕嗤笑一聲:“笑話,讓小爺走,我就走,那豈不是太沒面子,白白擔(dān)得著十里八村的村霸之名”。
仗著身量矮小,轉(zhuǎn)身貓腰躲在方才的窗口之下,今晚太不尋常,他倒要看看阿爺與那人到底在密謀什么大事。
屋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明黃的光芒如一層輕薄溫暖的羽衣,批灑在那人的白衣上,恍然不似此間人。
祁明月靠坐在那條陳舊的長條板凳上,似是感覺到溫暖的源頭,修長的手指正要觸上明亮的火光。旁邊的老者見此情形,正要出聲提醒,確見那雙纖柔的手只停留在燭火上方,并不靠近火光,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輕笑一聲道:“我雖目盲,可也不至于你小心至此,武安,你可后悔離開上京,來此窮鄉(xiāng)僻壤之地,棄了唾手可得榮華富貴,安得此間清貧!”
豆子在外聽的抓耳撓腮,聽的此話,心想:“原來阿爺也是有大來頭不曾,這下看誰還敢說阿爺與他的閑話,他必與他們好好說道說道,想著便有些與榮俱嫣來”。
當(dāng)下心中好奇心大盛,愈發(fā)貼的近了,只是里面好半天沒聲音,不由得有些心急。
許久方聽的里面?zhèn)鱽戆數(shù)囊宦晣@息:“榮華富貴如何,權(quán)勢濤天又如何,終究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強求不來”更何況我如今很好。
說著他反問道:“不談武安的事情了,只是女公子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記得小時是最最怕黑的,如今確是……”
武安望著那雙失了往日神采的眼睛,不禁流露出幾分心痛,欲言又止。
祁明月倒是無所謂的撫了撫眼瞼:“你也道那是兒童時的事了,如今在黑暗中待的慣了,倒也生出幾分本該如此的閑適來,如你所說,榮華富貴滔天權(quán)勢非你所愿,只是我要拋卻這一切重得自由確要付出代價,這雙眼睛便是代價。
老者似有所感:“難不是那位的手筆,我當(dāng)如今他竟肯放你遠走,原來如此,當(dāng)真是忘恩負義之徒。
祁明月放了在燈上的手,指尖輕敲桌面:“與他無關(guān),上位者有上位者的無奈,他已做的很好,只是吾無可奈何出此下策罷了”
武安還想說些什么,卻見祁明月站起身來,走向那扇陳舊的窗前。
伸手,推窗。
腐朽的木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響聲,恍惚間似是有什么東西從窗下飛快的略過。
祁明月回頭對上老者詢問的神情,輕答到:“沒什么,不過是不懂事的小野貓而已。
武安看著她微揚的眼角,心想:“他可太了解女公子,一般她露出這副模樣,必是發(fā)現(xiàn)什么有趣的東西,或者是又是要捉弄人了”。
只是引起她興趣的人是誰,兩人皆是了然與胸。
“你真打算將他交給我了,如此放心,要知道我不算什么好人,為人謀者,手段都是見不得光的”。祁明月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桌前坐下,問到。
老者恭敬的向祁明月鞠了一恭,堅定道:“是,如果女公子還不值得托付,那么武安亦不知此子還能托付給誰。
說完此話,他抬頭看向仍是一派慵懶之態(tài)把玩茶盞的祁明月,久久無言。
半晌,那人終是站起身,拿起角落里的盲杖,利落的打開房門,一只腳踏入黑暗里。
老人剛想起身想送,卻見祁明月做了一個制止的手勢,言道:“我在此間待不了多久,明日午時我來接他”
他還想說些什么,最后仍是沒說,只見那人半明半滅的臉龐,終究完全湮滅了黑暗里。
大門外傳來馬車駛走的聲音,武安轉(zhuǎn)身回到桌前,習(xí)慣性的拿起茶盞倒茶,卻發(fā)現(xiàn)原來注滿水的茶盞,仍是滿的,茶水卻早已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