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熔爐
166 熔爐
兩日后,吃過晚飯不久。
來到井邊剛準備打桶清水,井轱轆還沒轉(zhuǎn)上幾圈,項劍南便聽到身后傳來瓷器炸裂的聲音。
回頭見師傅正捧著一只裂成兩半的瓷碗發(fā)懵,眼前一片白霧朦朧。
天氣越加寒冷,清洗碗筷時,老道士開始用熱水,師徒二人平日里沒多少餐具,這才剛下水,就炸了一只。
從花紋上看,是師傅專用的那只。
熱脹冷縮?
攥著井轱轆沒有再繼續(xù)搖,只覺得脖子后面更冷颼颼的,項劍南想起一個很基本的原理。
末了又覺得自己的聯(lián)想過于豐富,搖著井轱轆繼續(xù)往下面放水桶。
什么原理都比不過現(xiàn)實,師傅用來吃飯的那只碗現(xiàn)在確實裂了。
應(yīng)該是進熱水后想要放松一下,不曾想放松的徹底,把身子給泡垮了。
天氣一冷難免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一只碗而已,屬于小問題。
它跟著師傅也已經(jīng)有些年月了吧,記憶里,還養(yǎng)過自己一陣子。
那時候這副軀體的年紀還太小,老道士單手捧碗,沒少嚼著喂他。
算是壽終正寢。
“反常。”
剛打上來一桶清水正準備伸手去接,聽師傅的話知道他還坐在原地沒動,項劍南躬著身子也不搭話。
疑神疑鬼不是老道士的本色,能說出這倆字,證明他肯定是有想法的。
一般像這種時候自己少說話,別一會哪里不對,惹得一身騷。
啪!
拎著水桶還沒走到師傅身旁,只聽到耳朵里又響起一道碎裂聲,項劍南快步上前無法淡定了。
再碎下去可就是他的碗了,碟子碎裂的聲音可沒有那么敦厚,讓我想想,今天幾個菜來著。
來到師傅身邊桶中清水灑了一路,看向他面前的木盆,又是幾聲啪啪啪的聲音。
一了百了,這下不用分析了,無論是碟子還是瓷碗,全都未能幸免于難。
走的整整齊齊,確實反常!
“咱們觀里,還有備用的碗碟吧?”
見木盆中一片尸橫遍野,眼看著自己常用的那只碗碎的比師傅還慘烈,項劍南張口看向老道士。
以結(jié)果為導(dǎo)向,平安觀之中,不可能拿不出一副多余的餐具。
若是沒有的話,明日起早去鋪子里買,不能耽誤中午的伙食。
“有是有,不過估計也用不了多久?!?p> 此時終于放下手中已成兩瓣的瓷碗,將其扔進木盆,高于安沉思片刻,隨后抬頭看向項劍南,嘴中出聲問道:
“徒兒你上次說的宅子在哪里,這幾天,我們抽空過去看看?!?p> “什么宅子?”
冷不防被老道士突然一問,思緒幾經(jīng)回轉(zhuǎn)才明白他的意思,項劍南之后開口道:
“那間宅子里應(yīng)該有人,去的話是不是要等李進過來再說?”
“等不了了,吃飯的家伙都被人砸了,以為師對李少俠的了解,只要我們?nèi)サ侥亲?,李少俠就一定會出現(xiàn)。”
“何出此言?”
見高于安說的肯定,尋思著李進也不可能有千里眼,項劍南還真不信他能天天守著一座宅子。
他自然記得那座宅子的位置,西北方向,離平安鎮(zhèn)并不遠。
“有事發(fā)生,伏魔司的人怎么可能不出現(xiàn)?!?p> “就定在明日吧,安文勝那邊似乎等不及?!?p> 端起木盆走向角落,將滿盆裂片一股腦全部倒掉,高于安回身后見徒兒還在原地站著,示意他自行收拾,隨即開門進屋:
“明天把你能拿的東西全都拿上,為師帶你開開眼?!?p> ......
次日根據(jù)項劍南上次的經(jīng)歷定好出發(fā)時間,進入車廂,老道士還在抱怨小道士準備的過于充分。
他的意思是讓徒兒拿上關(guān)公刀葫蘆等有用的東西,哪知道這小道士誤會了自己的意思。
在馬車停到觀前后,忙前忙后拎出六七個包袱,看的自己一陣疑惑。
這是想要逃荒嗎,哪冒出來那么多東西,連被褥都不放過。
“不是你讓弟子把能拿的東西全都拿上?”
最終只帶著葫蘆和關(guān)公刀上車,坐下后聽師傅還在念叨,項劍南只感覺自己委屈。
昨夜進屋之后他就知道老道士想要搞事,聽話里的意思,想法還不小。
于是連夜打包,堅決貫徹他話里的意思。
萬一事情鬧大了,好隨時方便跑路。
“你這腦袋,愚鈍的,看著點路,為師休息一會?!?p> 示意項劍南時不時指揮著,此次趕車的還是王一行,高于安對他也算放心。
話說完便閉上了眼,靠在角落,彷佛一瞬間便睡去,期間沒有任何動靜,直到進入鎮(zhèn)子以后,才忽然睜開眼。
外面的天這會已經(jīng)黑了,睜開眼時,老道士的眸子里閃出光亮,扭頭看向徒兒,就發(fā)現(xiàn)他睡的比自己還死,整個身子呈癱軟狀態(tài),時不時還咂吧下嘴。
拉開車簾往外面看去,發(fā)現(xiàn)王一行松垮著駕著馬車,似乎預(yù)感到自己探出身子,拽著韁繩,回頭看了一眼。
立在車上的火把飄飄搖搖,右邊一排,連插了幾只。
“老道長醒了,前面就要到了?!?p> 黑暗中扭頭即刻又轉(zhuǎn)過去,不像高于安師徒二人有夜視能力,王一行在天黑以后路趕的很小心。
這屬于車夫必備技能,尤其是在不怎么熟悉的路線上。
早些年自己都是一只手舉著火把一邊慢慢溜達的,那個時候,他手里的座駕還沒有升級。
“好,走慢點?!?p> 縮回身子在項劍南身上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小道士瞬間驚醒,高于安指了指車外,師徒二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車外的火光出神。
安靜的有些過分。
“前面應(yīng)該就要到了?!?p> 對車外的環(huán)境印象其實也模模糊糊,只是因為師傅的沉默開口說話,項劍南胡亂謅了一句。
從感覺來說似乎差不多,接下來要看王一行的本事了。
能不能找到那座宅子,自己可沒有信心。
不多時便等到王一行將馬車停下,從車上下來,順手拿起火把。
“就是這里了,小道長你下來看看?!?p> “要不要先敲下門?”
從車上下來覺得是挺像,見眼前的宅子依舊和上次一樣靜悄悄的,項劍南扭頭對師傅說道。
他記得李進說這座宅子是有主人的,今晚貿(mào)然前來,是不是要更加小心。
“不用,你在這里陪著王一行,為師進去看看?!?p> 覺得項劍南的話不打緊,說話間就想要往里進,高于安似乎看出端倪,走到門前抬手打了幾下,不久又放棄:
“徒兒你照顧好王一行,為師去去就來?!?p> 說罷一跺腳跳過圍墻,整個人就消失在項王兩人的視線里。
“好輕功!”
盡管有項劍南在身邊陪著自己,說話時還是有些害怕,王一行出口稱贊道。
他對高于安絕對是放心的,光看這身法,心里面就變得踏實。
怎么突然就想起來這里了,從開始到現(xiàn)在,自己一句話也沒有多問。
兩位道長自有他們的理由,自從那日被項劍南嚇出平安觀后,王一行感覺心里的好奇少了許多。
不明白,但是自己能憋住。
還是后門?
想不起自己之前是不是兩次從都從一個門里出來,站在外面等了一會,項劍南沒聽到里面?zhèn)鱽砣魏温曇簟?p> 師傅跳過圍墻后猶如泥牛入海,此間晚風(fēng)清涼,吹的自己反倒想要入睡。
王一行的精神頭看起來倒是挺足,就是心中缺少了一絲膽氣,說話后見得不到回應(yīng),于是動著身體,悄悄向自己靠了幾步。
“小道長,你冷不冷?”
舉著火把像是生怕項劍南突然消失不見了,沒話找話,王一行又繼續(xù)開口說道,在他的話剛說話后就見小道長轉(zhuǎn)身看向自己,接過火把,表情若有若無的恍然大悟。
“好像有點冷,給我拿會兒,老舉著是不是很累?”
“師傅再不出來的話,我們也跟著進去看一看,你會不會翻墻?”
“小道長,你太看起的我王一行了?!?p> ......
焦急等待終于傳來結(jié)果,隨著院內(nèi)飄起一團火光,項劍南和王一行正式清醒。
兩人隔著圍墻看的心直癢癢,只看到火光越飄越高,卻遲遲不見老道士的身影。
幾番等待下,項劍南有些急了。
“在這里等著,我進去看看?!?p> “別丟下我小道長?!?p> 聽項劍南要把自己一人留下,王一行反應(yīng)飛快,抬手攥住小道士的衣袖,眼神中全是帶我一個。
此等又菜又愛湊熱鬧的舉動,一時間讓項劍南的行動停下。
連個圍墻都翻不過的主,你跟著進去干啥。
正停頓時便聽到頭頂傳來一聲響動,師傅他老人家此時及時出現(xiàn)。
落地的時候沒站穩(wěn),身子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徒兒啊,哎呦...”
“怎么樣?”
急忙上前伸手想要攙扶,想著師傅竟然會犯這種錯誤,項劍南關(guān)心未遂當(dāng)即開口問道。
那飄向空中的火光是怎么一回事,這會再抬頭看去,已經(jīng)遠遠的化作一個光點,即將要隱沒在蒼茫夜空之中,和天上的繁星化為一體。
“光想著飄逸,沒注意腳下?!?p> 穩(wěn)住身子左右活動了下腳踝,回頭看著身后陰森森的宅子,高于安語氣示意兩人不打緊:
“轉(zhuǎn)了半天也沒遇到什么人,這宅子,真是李進帶你們來的?”
“當(dāng)然,在里面睡了一夜,徒兒我印象深刻?!?p> 說話間看了眼王一行覺得他有話要說,項劍南快言快語完全不給他機會。
上次受驚嚇最多的就是王一行,自己其實還可以。
眼下只想知道老道士看出什么來,一些表達情緒的話,等回去的時候再說。
“確實是養(yǎng)尸地,徒兒你看的挺準?!?p> “這個宅子不能留,為師要出手將它毀掉?!?p> “現(xiàn)在?”
“你還想等到什么時候,為師的引雷符都放出去了,后退,小心一會被劈到?!?p> “讓老道我看看,現(xiàn)在到哪兒了?!?p> 引雷符,剛剛飄向空中的那道火光?
覺得師傅行事過于果斷,看向天空哪里還找得到半點引雷符的影子,項劍南抬頭時同時后退。
身邊的王一行比自己迅速,這會都已經(jīng)跳上了馬車。
上次被燒毀的那輛馬車有人賠,這次可就不一定了。
安全起見,自己還是多留點神,情況不對,還有機會逃離。
“深更半夜的,你們在我家屋外做什么?”
位置不一心中想法卻一致,正等著老道長的引雷符帶來視覺沖擊,黑暗中隨著一名男子的聲音響起,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寧靜被突然打破。
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從不同方向飄過來,出現(xiàn)的人不止一個。
“你家屋外,為什么不早說?”
也不在意來人是不是現(xiàn)身,依舊仰著脖子看向天空,項劍南看到師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他的話音剛落,一直沉積的夜空忽然發(fā)出一道亮光。
數(shù)道閃電打在眼前的宅子上,頃刻間引發(fā)熊熊烈火。
......
“走還是不走???”
早已被不見蹤影的人聲嚇到,火光之下臉上全都是驚恐,王一行扯著嗓子坐不住了。
沒見過這么兇猛的火勢,火苗竄的都快要挨著天了,不是引雷符嗎,怎么一轉(zhuǎn)眼,帶起滔天大火。
都沒看清楚是怎么燒起來的,就是幾道閃電軟綿綿的打下來,之后便現(xiàn)出一片火海。
別說自己,坐下的馬兒都怕,這會正在劈里啪啦的燃燒聲中,不斷低吼著。
“還沒有燒干凈,一時半會走不了?!?p> 回頭見王一行身下的馬車不停在動,高于安看了眼徒兒開始掐訣。
此時早已借著火光看清楚黑暗中的幾道身影,項劍南單手捏符只等他們行動。
符紙是自己親手畫的,威力雖沒有得到多大提升,用來做做樣子還是可以的。
那幾道身影應(yīng)該全是李進的人,樣貌雖看的不是太清楚,傳過來的氣味卻忘不掉。
唰唰唰。
在老道士掐訣以后立刻有了反應(yīng),身形迅敏的如鬼魅一般,項劍南看到那幾條人影動了,當(dāng)即邁開步子向王一行靠近,手中符紙牢牢粘著青氣。
老道士那邊不用自己擔(dān)心,只需要保護好王一行。
李進的手下,實力想必不會若。
嗖。
剛剛來到王一行身邊就看到他的右側(cè)鉆出一條人影,掛著青氣的符紙作勢一貼,項劍南的手臂挨著王一行的面門就戳了過去。
卻看到忽然出現(xiàn)的來人一咧嘴,后背隨即變得疼痛。
前后夾攻。
“小道長?!?p> 第一次攻擊便失手,倒向王一行后,項劍南手中符紙因此掉落,好在沒有遭受連續(xù)的打擊,被王一行扶住以后,就看到身邊只有他一人。
站穩(wěn)之后看向師傅,卻看到他的身邊已經(jīng)戰(zhàn)果累累。
身邊站著李進的所有手下,手中拎著拂塵。
沒有被連續(xù)打擊應(yīng)該是這個原因,被偷襲以后,師傅他老人家出手拉了自己一把。
“怎么做到的,有看清楚嗎?”
也顧不上后背疼痛,帶著王一行走向師傅身邊,項劍南邊走邊開口問道。
剛才自己被偷襲的時候,王一行怎么不喊一聲,難道是李進的手下出手太快,想想有這個可能。
來到師傅身旁后見附近已經(jīng)有燈火亮起,便催促著他趕緊離開。
全都帶走吧,等會要是被鎮(zhèn)上的人看到,他們?nèi)丝赡軙卟涣恕?p> 你說這宅子有問題,不是每個人都會相信。
“去!”
提著拂塵就勢一甩,在項劍南的催促下忽然動手,高于安竟然當(dāng)著他二人的面做出一個舉動。
一把將眼前站著的幾人全都甩進火海之中,舉止輕松不過是動動拂塵的事。
這個決定可看傻了項劍南和王一行,等到身旁的火光似乎變得更旺,才看著老道士的身影滿臉驚恐。
兩人愣神的功夫他早已上了馬車,在二人看向他時,只露出半身。
“還不走?”
......
“為何要那么做?”
坐上馬車逃離,受剛才的情況影響,王一行一路上口中喊的很急。
照著來時的路策馬狂奔,卻怎么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恐懼。
他親眼看到老道長將幾個人扔進了火海,修行之人,對生命都如此淡漠?
回到鎮(zhèn)上,這件事情可絕對不能說。
“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一堆尸體而已,本就該入土為安?!?p> 見徒兒臉色半天沒緩過來,高于安看向車外解釋道:
“這么一來就可以暫時堵住安文勝的嘴了,徒兒你睡醒了記得去鎮(zhèn)上一趟?!?p> “尸體?師傅你休想騙徒兒,他們明明可以開口說話?!?p> 之前雖也有過這種想法,可是在交手過后,項劍南卻覺得被師傅扔進火海里的全是大活人。
死尸怎么可能會開口說話,所謂養(yǎng)尸,有那么厲害?
“尸體自然不行,但是人可以?!?p> 隨著坐下的馬車越來越顛簸,高于安放下拂塵輕聲說道:
“那句話又不是他們說出來的,既然正主不愿意出來,我們何必逼的那么緊?!?p> “正主,李進?”
一聽完老道士的話便想到李進,項劍南閉口不言一時陷入沉默。
來之前師傅說能見到他,除了李進,自己還真想不出來有誰。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才覺得聲音確實很像,只是如果說話的那人是李進,他為何不出來見師傅跟自己。
因為那所宅子?
李進絕不是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