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要回頭
“組長!”美琪雅放聲大哭起來,我們向爆炸地點跑去。那里已經(jīng)是一片血蒙蒙的雨霧,以爆炸點為中心,四周一片紅色,散落著血肉,零件,和骨骼的碎片。蒙德組長的身體自胸部以下已經(jīng)完全被炸碎了,只剩下頭顱和一小部分胸部軀體。我和美琪雅走到他殘破的軀體旁邊,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大顆大顆的掉下。
蒙德看著我們,嘴里冒出一股血沫。他含糊不清地說出了兩個字:“?!o(hù)……”然后眼珠便不再轉(zhuǎn)動了,失去了光澤,沒有了平時那種鎮(zhèn)靜和平定的眼神,空洞的望著天空。
美琪雅失聲痛哭著,她跪在地上,用手給蒙德理了理頭發(fā),掏出手巾輕輕擦干凈他臉上的血,然后從他脖子上摘下兩個帶著鮮血的銘牌,其中一個銘牌是布魯斯的。美琪雅把這兩個銘牌戴到自己的脖子上,站了起來,抽抽噎噎地對著蒙德的遺體說:“組長,請您放心。我一定會保護(hù)好齊武大人的?!?p> 我站在旁邊,淚眼朦朧地看著美琪雅做著這一切。先是9S,接著是布魯斯,然后是蒙德。短短半天,我經(jīng)歷了太多生死離別,心中抑郁沉重,如同壓著一塊重重的巨石,壓得我喘不過氣。
美琪雅抽泣著,走到機(jī)械騎兵的軀體旁邊,用力從它腦袋上抽出了蒙德的大刀,背到自己背上。從地上拾起了蒙德的步槍,檢查了彈匣里的子彈,把槍帶掛到肩膀上。她走到我身邊,抬起頭,淚眼婆娑的臉上帶著一絲堅毅。她含著眼淚對我說:“齊桑,我們繼續(xù)出發(fā)吧?!?p>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我和美琪雅一起向補(bǔ)給站走著。月亮慢慢升了起來,又大又圓,掛在空中。我和美琪雅同時抬頭看著月亮,我想起了下午在帳篷里對美琪雅說過的話,那時我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帶她和蒙德布魯斯一起去月球基地,遠(yuǎn)離戰(zhàn)場,然而轉(zhuǎn)眼之間,我們與蒙德已經(jīng)陰陽兩隔,布魯斯生死未卜,兇多吉少,只剩下我和美琪雅艱難前行,前途渺茫。
我心中一陣郁結(jié)。世事難料,現(xiàn)在陪伴在身邊的人,也許下一秒就是生死離別,誰又能說得準(zhǔn)呢。
我向美琪雅看去,她纖細(xì)的背上背著蒙德的大刀,柔弱的肩頭上掛著蒙德的步槍,默默地走著,偶爾還會抽一下鼻子,發(fā)出哽咽的聲音。
“美琪雅。”我輕輕地喊了她一聲。
美琪雅轉(zhuǎn)頭看著我,眼中還有淚水。
“怎么了,齊桑?”她問我,聲音還帶著哽咽。
“答應(yīng)我,不論發(fā)生什么情況,都不要離開我,好嗎?”我看著她清麗的臉龐和微紅的眼圈,心中有種抑制不住的情感。我希望她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美琪雅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淺淺一笑,笑容中帶著淚光:“我要保護(hù)齊桑的,怎么可能會離開呢?!?p> 看著她帶著淚痕的笑臉,我在心里默默下著決定,如果我們能活著到達(dá)基地,如果月球上的幸存人類派人來接我去月球,我一定要把美琪雅帶上,讓她陪在我的身邊,讓她遠(yuǎn)離人造人和機(jī)械生命的戰(zhàn)爭。
半小時后,我們來到一個三叉路口,這里距離補(bǔ)給站還有兩公里。向左的窄路是去補(bǔ)給站,向前則是可以直接通往基地的大路。窄路上距離路口幾米的地方倒著一輛類似于電動自行車車的兩輪交通工具,旁邊有一個男人趴在地上,背上插著兩支箭,一動不動,生死不明。
美琪雅拿起步槍,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小心翼翼地向路口靠近。我跟在她后邊,心里忐忑不安,祈禱著千萬不要再遇到那些機(jī)械人。
地上那個男人穿著和美琪雅一樣的軍服,應(yīng)該也是人造人抵抗軍士兵。他車頭沖著路口,背上中箭,看來是從補(bǔ)給站的方向過來的,很有可能就是補(bǔ)給站那名士兵,看情況他應(yīng)該在往基地逃去的時侯被那兩個帶著弓的騎兵機(jī)械人從后方射中。
我和美琪雅蹲在路口,借著月光探頭向補(bǔ)給站的方向看去,果然,那兩個騎兵機(jī)械人正在兩百多米外呆著,手中拄著長槍,背上挎著弓。它們靜靜站立,似乎在等待什么。
我在心中暗暗叫苦,還是碰到了這對瘟神。之前那一對騎兵,蒙德和美琪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決掉,現(xiàn)在只有美琪雅一個人,加上我這個廢物,怎么可能打得過它們呢?
我看向美琪雅,她正皺著眉頭,思索著對策。她想了一會兒,指著地上那輛和電動自行車差不多的兩輪交通工具小聲問我:“齊桑,那種車子你會使用嗎?”
我借著月光仔細(xì)打量著那個兩輪車,造型基本和二十一世紀(jì)的電動自行車一樣,車把上帶著兩個手剎,車頭一個大燈,估計操作方法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擰右邊的把手前進(jìn)的嗎?”我問美琪雅。
美琪雅點點頭。
“那就沒問題?!蔽尹c頭回答,“我應(yīng)該會騎?!?p> “那就好,”美琪雅看起來稍微輕松了一點,“一會兒我們一起沖出去,我用槍掩護(hù)齊桑,齊桑請盡可能用最快的速度跑過去騎上那輛車,然后按下右邊把手上的調(diào)速開關(guān)把車子調(diào)到高速模式,沿大路直接走,路上千萬不要停車,一直向前走,大概三個小時就可以到基地了。到基地后就找莫妮卡大隊長,她會保護(hù)您的。”
我一愣,問她:“那你呢?”
美琪雅臉上浮現(xiàn)出決絕的表情,說:“我會留在后邊用步槍壓制這些機(jī)械人,不讓它們?nèi)プ纺?。它們帶有遠(yuǎn)程的弓箭,會對齊桑的安全造成很大威脅。所以一會兒齊桑你千萬不要停車,也不要回頭,一定要調(diào)到高速模式,用最快速度趕去基地?!?p> 我腦子嗡地一下,如同受到重?fù)?。美琪雅也要離開我了。對面是兩個帶著弓箭的騎兵機(jī)械人,美琪雅是想盡量拖延時間,阻撓它們追擊我,讓我能夠盡可能的逃開。
可是我怎么能拋下她。
她明明半個小時以前還在答應(yīng)我,不會離開我。
淚水一下涌滿我的眼眶。我堅決地?fù)u著頭:“不行,我不能丟下你,我們一起走!”
“齊桑,”美琪雅看著我的眼睛,輕聲對我解釋:“這種車輛承載兩個人的話是無法使用高速模式的。那樣我們就會被它們追上,所以只能齊桑一個人上車。高速模式的話一般的機(jī)械人很難追上,齊桑應(yīng)該可以安全到達(dá)基地?!?p> “可是我們剛才不是說好了,你不會離開我的嗎?”我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強(qiáng)忍著不讓它們掉下去。“我們可以繞開它們,一起從別的路走?!?p> 美琪雅搖搖頭,說:“這里離基地還有兩百多公里,我們靠步行走過去會花費太多時間?,F(xiàn)在這邊突然出現(xiàn)這么多機(jī)械人,路上還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其他的。蒙德組長的這把槍里已經(jīng)沒多少子彈了,一旦遇到其他機(jī)械人,我們很難逃脫。所以利用這輛車是目前最好的能讓齊桑到達(dá)基地的辦法?!?p> “可是你怎么辦?”我使勁兒地?fù)u著頭,強(qiáng)忍著不要哭出來?!拔也灰獊G下你。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p> “齊桑,”美琪雅握住我的手,柔聲勸慰著我:“我們?nèi)嗽烊吮揪褪菫榱吮Wo(hù)人類才誕生的,為了人類,我們可以犧牲一切,這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布魯斯和蒙德組長付出了重大的犧牲,才讓我們走到了這里。我們不能讓他們的努力白費。所以請齊桑一定要珍惜布魯斯和蒙德組長給我們爭取到的機(jī)會,不要再猶豫了。”
她提到了布魯斯和蒙德組長,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奔流而出。美琪雅放下槍,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三串銘牌,掛到了我的脖子上。蒙組長的,布魯斯的,和美琪雅自己的,三串銘牌,輕輕地墜在我的脖子上,卻重重地墜在我的心里。
“齊桑,遇到你,是美琪雅最榮幸的事?!泵犁餮艑ξ益倘灰恍Γ拔艺娴暮芟矚g你給我講的那個笑話?!?p> 美琪雅,遇到你,也是我最榮幸的事,我真想讓你一直陪著我,我可以講一堆的笑話給你。
我什么也說不出,只能用朦朧的淚眼看著她。
手機(jī),我可以用手機(jī)給她拍張照片。
我掏出手機(jī),才發(fā)現(xiàn)因為之前我掉進(jìn)河里進(jìn)了水,手機(jī)已經(jīng)打不開機(jī)了。
我連想保存一張美琪雅的照片也做不到。
之前我怎么那么笨,一路上為什么沒想到用手機(jī)給她拍張照片呢?為什么沒想到把布魯斯和蒙德組長他們留在我的手機(jī)里呢?
我懊惱悔恨著自己,失落地把手機(jī)塞回口袋。
美琪雅猶在旁邊再三叮囑著:“齊桑,一會兒上車后立即打開高速模式,不論聽到什么,千萬不要回頭,沿大路一直走,不要拐彎,不要停車,記住了嗎?”
我木然地點著頭。臉上的眼淚擦掉,又涌出。
“齊桑,準(zhǔn)備好了嗎?”美琪雅拿起槍,一雙美目探詢地看著我。
我渾身一顫,明白與她分別的時刻就要到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看著她清秀美麗的面容,盈盈秋水的雙目,黑色秀長的長發(fā),想把她的容貌刻到腦子里。
我緩緩點了點頭。
“我數(shù)三個數(shù),數(shù)到一就行動。”她說著,轉(zhuǎn)過身去,端起槍,背對著我,左手伸出三個手指,示意著:三,二,一。
美琪雅沖了出去,舉著槍向兩百米外那兩個機(jī)械人和它們的四足坐騎邊走邊連續(xù)射擊。槍口“噠、噠”響著,噴射著一顆顆帶著火光的子彈。我跟在她后邊跑了出去,沖向幾米外的那輛兩輪車,用力把它扶了起來,跨坐上去。右邊的把手上有兩個按鈕,一個寫著高速模式,一個寫著節(jié)能模式。我按下了高速模式的開關(guān),擰下油門的一瞬間有點遲疑,心里有非常強(qiáng)烈的沖動想拐過去把美琪雅也帶上。我看了一眼后視鏡,鏡中的美琪雅身影單薄,背著大刀,舉著一把與嬌小的她相比顯得有點過于龐大的步槍,正勇敢地迎著那幾個機(jī)械生命走去,每一次開槍,她嬌弱的身子都會因后座力而震顫。對面那兩只騎兵伏著身子,平舉長槍,胯下的四足機(jī)械眼冒紅光,四腿奔騰向這邊沖了過來。與兩只高大的騎兵相比,美琪雅纖細(xì)的身影顯得尤為柔弱。
帶上她吧!心里的聲音告訴我:轉(zhuǎn)身,帶上她,你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眼前浮現(xiàn)出布魯斯眼中帶著熒熒淚光的微笑,和蒙德組長殘破的身軀,滿嘴的血沫,空洞的眼神。他們大聲對我喊著:“快走!”
“布魯斯和蒙德組長付出了重大的犧牲,才讓我們走到了這里。我們不能讓他們的努力白費。所以請齊桑一定要珍惜布魯斯和蒙德組長給我們爭取到的機(jī)會,不要再猶豫了?!泵犁餮艅偛艅裎课业穆曇粼谀X中回響著。
我咬了咬牙,擰下油門,車子“嗡”一聲,轟鳴著起步,車前燈閃了一下,亮了起來,照明了眼前的路。
車子如同離弦的箭,向前方?jīng)_去。我的眼淚也如放開了閘門的洪水,奔瀉而出。
“千萬不要回頭,沿大路一直走,不要拐彎,不要停車?!泵犁餮艅偛攀沁@么叮囑我的。
我擰著油門,沿著大路飛速行駛著,心里撕裂一樣的疼著。
再見了,美琪雅。
我會聽從你的叮囑的,不回頭,不停車,直到基地。
身后的槍聲已經(jīng)聽不到了,也沒有騎兵追在后邊。我在夜幕中,騎著車子疾馳,風(fēng)呼呼的迎面沖在我的臉上,滿臉的淚被吹干,又流下。
現(xiàn)在的我又是孤獨一人了。
多少次,心中強(qiáng)烈的沖動著,想要回頭過去看看,看看美琪雅有沒有受傷,有沒有戰(zhàn)勝那兩只騎兵。我心里無端的總是浮現(xiàn)著一幅畫面:美琪雅殺掉了那兩只騎兵,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下,等著我回去接她。
但是我沒有回去,美琪雅再三叮囑過我: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不能讓他們的努力白費。”“雖然我只有一次生命,但為了保護(hù)齊桑,我會不惜犧牲自己,哪怕是粉身碎骨?!睖I眼模糊中,美琪雅的身影俏生生地浮現(xiàn)在我眼前,對我這么說著。
我努力眨著眼睛,透過淚幕看著眼前被車燈照亮的路,擰著油門向前行駛著。布魯斯,蒙德,美琪雅,三個人的面容在腦海里清晰的不停播映。
我摸了摸美琪雅戴在我脖子上的三個銘牌,在心中默念著:美琪雅,蒙德,布魯斯,謝謝你們。我會永遠(yuǎn)記住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