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喳喳作響的柚木門框上，一扇拙樸的黑漆木門，在空氣里來回晃悠。好像枯葉掛在枝頭隨時掉落般，卻又穩(wěn)當當立在上頭。

　　剛推開緊閑已久的演武場大門，林逸就聞到一股汗水和塵埃混合的味道。

　　“真是塵封已久，妹妹，可以麻煩開下燈?！毙嶂且砻嫔珡?fù)雜，轉(zhuǎn)頭向一旁的師妹道。

　　夏日，黃昏之時。

　　舊金山受加利福尼亞寒流影響，整體氣溫并不高。

　　時隔半個月時間，再次打開門，已然物是人非了。林逸朝前摸黑走進，窗外的光灑進屋子，拔開插栓推窗。朝剛涌進的新鮮空氣，張大嘴用力呼吸，如同暴雨天湖里缺氧的魚浮上水面。

　　“呼，好多了，有時間，真該抽空打掃一下。真是的，這么多灰塵?！笔种阜鬟^窗臺，一抬頭。

　　“瞧，角落都爬蜘蛛網(wǎng)了，得廢多少力氣?！绷忠輳埻巴?，輕嘆道。

　　一陣電氣轟鳴聲響過耳際，白織燈組成的燈帶灑下橘熾色光茫。舊式的電路系統(tǒng)，班駁泛黃的墻皮，種種透露一股滄桑。

　　陳秋歌，按下墻角的開關(guān)后，快步走到演武場正中。

　　大門正對的墻上寫滿過往。

　　墻壁上掛滿了照片和圖畫，有節(jié)日合影紀念，也有比賽榮譽證書。

　　其中一張，一群十來位身著練功服的青少年，左右佇立在坐立太師椅，古稀之年老者身邊。男男女女神色喜悅，照片定格在充滿歡樂氣氛的片段。

　　照片最上端還留有洗印時，刻下的（天行武館乙卯年除夕留念）字樣。

　　“哥，還記得十來年前，你剛到咱們家不久，爺爺逼著你練武。大過年的做好晚飯后，一家人到處找你，誰知道你在這兒，演武場地板上睡著了?！?p>　　陳秋歌略有嬰兒肥的臉上透著淺淺笑意，手指挽了挽被風吹亂的披肩長發(fā)。

　　如鳴泉過澗的聲音，在演武場空蕩蕩的墻壁間回響。

　　林逸聽到聲音轉(zhuǎn)身望向照片，目光緊接著劃過兵器架、木人樁，最終停留在陳秋歌臉上。

　　“現(xiàn)階段我真的沒有，沒有想到任何，可以比賣掉武館，能更好解決問題的辦法?！?p>　　才來到這個世界短短七天，誰又愿意背負一堆的債務(wù)。應(yīng)付完上過門催收的催賬人，又要聯(lián)系房產(chǎn)中介，想辦法處理問題。

　　“這也許是，真正的勇士就需直面慘淡無趣人生的意義?！绷忠葺p聲自嘲道。

　　“我知道的，如果不是老爹借了債，我們不用賣掉武館的?？墒怯惺裁崔k法呢，欠債還錢而已…”陳秋歌直視林逸眼睛，落寞的眼神里透著冷清。

　　“不要多想，陳秋歌，我們以后一切都會好的?！北M管之前林逸已經(jīng)做了準備，但他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女孩是這么的讓人心疼，成熟的讓人心疼。

　　“我已經(jīng)拜托阿飛，讓他介紹人來買武館了。聽說是個華裔，港城來的大老板，剛移民來。放眼一瞧不適應(yīng)其他地方，只想在唐人街上找個地方開旅館。整個舊金山，只有這里能聽到他熟悉的聲音，品到相同味道?！?p>　　“會有個好價錢的，不是嗎…能還上老爹的債，還能留下一些。爺爺還躺在醫(yī)院，治療也是需要費用的。”

　　“到時候，我們搬離這里，聽說硅谷環(huán)境現(xiàn)在不錯。圣何塞市政廳，請建設(shè)所規(guī)劃設(shè)計好的獨棟別墅，綠化和配套設(shè)施齊全。”

　　這是1985年的美國舊金山，一家作于唐人街上的武館。

　　臨街有店鋪，兩層獨棟的結(jié)構(gòu)，中西融合的建筑風格，和這個街區(qū)眾多的建筑物大相徑庭。

　　林逸低著臉手摸著額頭，一臉嚴肅的神情。只是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幾分無奈。

　　根據(jù)前身的記憶，提取到的信息。前幾天，一代功夫巨星布魯斯.李，橫空出世震爍全美。受其傳播功夫的影響，唐人街上許多武館著實火紅了好些時間。

　　自家每個月，光是收學費，就有一筆不匪的收入。上門求學的學員本就絡(luò)繹不絕，加之武館開館時間的沉淀。

　　一家武館開門迎客，又是異國他鄉(xiāng)，毫無本領(lǐng)根本立不住腳。武館主人，正是兄妹倆的爺爺。老爺子當年，七十高齡還能應(yīng)付上門踢館的同道，拳打腳踢著實吸引眼球。

　　只是，生活就這么無常。

　　父母月內(nèi)方才慘遭橫禍，不久前爺爺又思疾過重，本就年老體衰，一病不起。

　　父母雙亡，有妹有房。

　　看似雙倍的快樂，也讓林逸高興不起來。

　　今年18歲的林逸，年齡比不上街區(qū)其他幾家武館的師傅。學到手領(lǐng)悟的功夫，實質(zhì)不到老爺子本領(lǐng)一成。

　　美人白頭，英雄遲暮之時。沒了得力武師人心也就散了，學員基本都不辭而別。好在街坊四鄰照顧，上著學的兩人不至于奔波于學校、醫(yī)院和武館三地。

　　來自35年后大洋彼岸的林逸，剛睜眼就不得不面對這一切。

　　是的，林逸穿越了。

　　社會環(huán)境的變遷沒有給他任何準備的時間，接手陌生的環(huán)境，又是異國他鄉(xiāng)。不過現(xiàn)在好了，賣掉武館一切都好了。

　　能解決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還能有一筆錢。拿到錢怎么用他都想好了，一年后微軟在納斯達克上市，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澎渤發(fā)展的時代即將到來。就算錯過這次機會，還有其他的公司在等著。

　　林逸覺得，穿越的紅利擺在眼前，沒道理不利用好。

　　“一晃眼都十來年過去了，哥，我今年都十六歲了。我自己清楚的，不賣掉武館，我們沒有任何能力償還債務(wù)的。就算是輟學去打工，高中都沒畢業(yè)，可能也沒什么好工作。端盤子當服務(wù)員，還是后廚洗碗，遇到好些的老板，也許還能準時發(fā)工資。”陳秋歌心里明白，林逸現(xiàn)在的安排，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老爺子，今年八十歲了，我也想讓他之后不用替我們擔心。雖然這里的確是他一輩子的心血，但是人總是得往前走的，不可能一輩子停留在同一個地方?！绷忠菅a充道。

　　“哥，我發(fā)現(xiàn)，老爹老媽去世以后，你變了，以前你不會這么勸我的?！标惽锔柰蝗环磫?，目光炯炯有神，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林逸頓時心里大呼，“被發(fā)現(xiàn)了？表現(xiàn)上沒什么破綻??？”

　　“可能，人總是要成長的。”沉默良久，妹妹道。

　　“嗯，對呀，總是要成長的，而且是在付出代價之后?！绷忠萋诙?，心里卻有一絲慌亂，還好沒被發(fā)現(xiàn)。

　　陳秋歌平靜的語氣，讓林逸不免有些驚叱。賣掉武館是好是壞，一時竟有些不好妄下決定。

　　自己本來就是父母領(lǐng)養(yǎng)的孤兒，前身又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內(nèi)向而執(zhí)拗，不撞南墻不回頭，說的就是這樣的人。記憶在翻滾間，林逸對于面前的女孩不是太了間。

　　會照顧好你的，妹妹。你這么懂事，我心里稍微有些過意不去。我對武館談不上有多少感情，不過上輩子獨生子的我，早就希望有這么個乖巧的妹妹。

　　現(xiàn)在機會來了，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我認準了。林逸心里默念道。

　　難道這就成了，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林逸，邁著輕快的步伏走向兵器架，隨手拿起一柄苗刀，在手里惦了惦。

　　二百來平米的演武場上，鋪墊的木地板。經(jīng)年累月的摩擦后，產(chǎn)生鏡面效果，光滑表面泛著一層反光。

　　兵器架上的長短器械木柄，也沁上一層紫紅色包槳。長時間無人打理，舊金山略微干燥的天氣，也讓架子上落了淺淺的灰。

　　透過臨街的玻璃窗，眺望霓虹燈牌和星星點點的燈火，陳秋歌眼里渡上了一層波光。

　　風從窗外涌入。

　　一起帶來的，還有街市車水馬龍的噪雜。

　　“這里許久沒有練武的響動傳出，沒有觀眾、裁判和喧鬧，還真是空曠。”不知怎的，陳秋歌過了許久突然開口。

　　“最后好好看看吧，也許明天之后，就很難再回來了?！绷忠輵?yīng)和道。

　　“哥，我們比試一場吧！像以前一樣，以后除了在學校，很難有機會再較量了?！?p>　　“好，妹妹還是一如既往好勝?！?p>　　“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實力?！绷忠輰τ陉惽锔缤蝗坏奶嶙h，并不意外。

　　林逸拿起的苗刀，未開鋒。這種刀是明制御林軍長刀的形制，狀若禾苗故有其名。源流追溯至唐，幾經(jīng)輾轉(zhuǎn)如今又到了舊金山。

　　等身五尺，柄有一尺。

　　也就是說全長一米五，柄有三十厘米左右。略有刃反，不至于太過別扭。

　　家傳披掛門苗刀術(shù)，以此習練。

　　陳秋歌也拿起刀，橫舉于目，擺好架勢。不等林逸準備，便大步前邁。舉刀正劈而來，刀身穿空而過，一道嘯聲襲來。

　　沒有開刃的苗刀，并不代表沒有殺傷力。輕則皮綻肉裂，重則傷筋動骨。平日對練使用的仿制木刀，在皮革護具保護下。另一方收力不及，比試激勵時還可能出現(xiàn)淤青。更別說鋼質(zhì)長刀，無甲試武。

　　林逸側(cè)身一閃，舉刀格擋。聽著金屬碰撞聲，望向刀背處。一陣火花閃爍，空氣里鐵銹味彌漫開來。刀身傳來的共振，在軟木柄的刀根抵消部分，掌心仍能很明顯感到。

　　說時遲，那時快。

　　電光火石間，她手臂動作向下斜切，帶動刃面離開碰撞點。手腕逆時針轉(zhuǎn)動，向林逸脖頸削來。

　　再度格擋，林逸大步后退，才躲開這一擊?！瓣惽锔?，你這是謀殺嗎！”

　　沉默之外還是沉默。

　　沒有回應(yīng)，除了風中飛舞的發(fā)梢。

　　居家打扮的純白色長款襯衣，內(nèi)襯搭配的棉T恤，牛仔褲包裹在修長的大腿上。這一刻，像極了某個電影場面的對決。勢必有一方終將倒下。

　　“好吧，現(xiàn)在開始，我要認真了?！绷忠菹袷菍諝馐稣f。緊了緊雙掌手指，擺出劍道上段架勢，刀尖向上舉臂過肩。

　　左腳斜跨向前，沉膝墜肘，標準的起手勢。

　　記憶里面，劍道部教練，還說他有些天賦，曾推薦他到專門的道場學習深造的建議。

　　披掛門苗刀術(shù)，本身就來自戰(zhàn)陣殺伐。講究殺敵致勝，沒有過多的花樣。還原技擊本質(zhì)，橫劈豎斬間，決死求生。

　　妹妹果然有實力，自已和她不相上下。但是現(xiàn)在的林逸，不是過去的林逸，不可同日而語。

　　一聲爆喝徹耳響，林逸像閃電劃過，橡膠鞋底在地板上，留下一條黑痕。過去只有布鞋可以踏入，現(xiàn)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標準的起手勢，不代表不可以發(fā)生變化。這不是比賽，只有擊打固定的點位才能得本。現(xiàn)在不用考慮這么多，擊敗對方或者被對方擊敗就這么簡單。

　　這是技擊中強調(diào)的以刀為槍，不必遵于形式。爺爺教異兄妹倆時，曾提過的概念。

　　既成藝，必試敵。

　　這也是老爺子一再強調(diào)的核心。

　　但是誰成想，兄妹倆試倒是試了。以如今此種局面出現(xiàn)，果真世事難料。

　　乒里乓隆的金屬碰撞聲，來回閃轉(zhuǎn)騰挪的腳步聲，肺葉蓬漲壓縮從口鼻而過的呼吸聲，不絕于耳。

　　數(shù)不清多少回合的刀光劍影。

　　但是始終沒有任何人倒下，一開始的僵持，逐漸適應(yīng)下來，到現(xiàn)在林逸開始有更多的反擊。

　　兩人皆退拉開距離后，再度相向沖刺而來，如同兩列高速的火車沿著同一條軌道。

　　陳秋歌，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短暫停留卻又消失。眸子如灣區(qū)的海，誓要粉身碎骨也要驚濤拍岸的氣勢油然而生。

　　勝負，就在這一瞬間。

　　沒有完美無缺的招式，長槍如林的剎那。槍頭挾裹著決意一往直前，槍身卻像樹干曝露在伐木工鋼斧之下無疑。

　　手臂和手腕來不及做出反映，這是她的判斷，思緒萬千間，揮刀而向。

　　一聲重響，兩械交擊。

　　林逸，收回手中的刀，左手伸手向倒地的陳秋歌，“你輸了，雖然我贏得并不光彩?！?p>　　“不，沒有任何區(qū)別，輸就是輸。早點休息，晚安，哥哥?！标惽锔杵鹕砗笙蜷T外走去。

　　在直刺的過程中，林逸一開始就是以此為誘餌。賭上陳秋歌，沒有把自已胳膊真正打折的決心，只會擊打不致傷害的地方。

　　下蹲半步用肩膀，撞上她的肘關(guān)節(jié)。順勢前壓，對方根本無法借力，重心不穩(wěn)就控制不住身體摔倒。

　　這是擒拿或者柔術(shù)等綜合格斗技能中，能大概找到蹤影的關(guān)節(jié)技。

　　接下來，就是設(shè)定好的步驟。絆腳、肘擊…

　　林逸啞然失笑，還好并不是地面動作，不然還不好解釋?！拔?，沒事吧！我這是職業(yè)習慣，你肯定不相信…”朝空無一人的門外望去，腳步聲漸遠。

　　將苗刀重新在架子上擺放整齊，拿起一旁的抹步輕輕擦拭橫梁。

　　準備明天給買主說一說，再寬限幾天時間，找好搬出去的住所?？丛诙际侨A裔的份上，因該沒什么問題。

　　總之都來了，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今天的風，好喧囂啊。

　　——“叮咚”

　　“你有一條新的消息，請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