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起，寒蟬噤。不知不覺，又是一輪秋意到訪。
這天一大清早，四姐玉潔騎個自行車趕到了娘家。
楊嬸剛起來，正坐在鍋門前起火準(zhǔn)備做早飯，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人還沒到門前，門外的玉潔早就耐不住性子喊起來：“媽，媽，開門啊”楊嬸連忙打開門，嗔怪道：“叫什么，哪有一大清早這么著急忙慌地喊門的，不吉利”說著呸呸地在地上吐了兩口口水，代表不吉利的事情被帶走了。
玉潔哪里管得了這么多，門都沒進(jìn)去，遞給楊嬸半只用塑料袋裝著的處理好的鴨子，說：“這給您，中午您可以燒著吃”楊嬸很高興，一邊接過鴨子一邊說：“哎，不用送的哎，你們有點吃的都往我這送干嘛，你們家自己留著吃唄”
玉潔打趣道：“我家才幾口人，要想吃天天都有的吃。再看看你們家，人那么多，半只鴨子，一人夾一塊就沒有了。行了，你別瞎操心我們了，里面還有點鴨爪鴨翅鴨腸什么的，您回頭可以燉湯，小木不是懷孕了嗎？別總給人家吃剩菜葉子，要多給您小兒媳婦補(bǔ)補(bǔ)，不然回頭人家會說你是惡婆婆，虐待兒媳婦”說著大笑了起來。
楊嬸笑說：“你這死丫頭，都當(dāng)媽的人了，說話還這么沒大沒小的”玉潔打斷：“好了，媽，不跟您開玩笑了，我真要趕緊回去了，您家女婿一個人在家，指不定怎么忙著呢，走了啊，媽，等有空再來看您”說話間，車頭麻利地調(diào)轉(zhuǎn)回頭，腳蹬一轉(zhuǎn)，玉潔風(fēng)馳電掣地一溜煙就跑出去了老遠(yuǎn)。
楊嬸還想問她有沒有吃早飯，讓她在家吃個早飯再趕回去，話沒說出口，人就沒影了。這丫頭，干什么事情都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上學(xué)的時候也是一樣，這邊說那邊就要馬上做了。當(dāng)初嫁給這個鹵菜女婿家也是的，這邊說要嫁人，那邊碰到媒人介紹，見了兩回下來就拍板嫁人了。
但所幸，玉潔的選擇是沒錯的，自從玉潔嫁了過去，女婿家生意越做越好，沒多久，玉潔就懷孕了，給丈夫家生了個兒子。玉潔學(xué)歷高，做事情有主見有脾氣，現(xiàn)在又生了個兒子自然在婆家有更多的話語權(quán)，婆婆雖然不樂意大權(quán)旁落，但到底是個沒計謀的農(nóng)村老太太，跟玉潔幾個回合斗了下來，根本不是其對手，最后被玉潔做主分了家，分開過。
老兩口這下慌了神，眼巴巴地轉(zhuǎn)換了態(tài)度，就怕兒媳婦以后不管他們了。丈夫本來就是個軟脾氣，平時也不太愛說話，凡事也不愿意下主意，有個喜歡掌權(quán)的老婆，他也落得清閑，每天只要專心地考好烤鴨，做好鹵菜，推到熱鬧的鎮(zhèn)上去賣就行。
玉潔說到底總算過上了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的生活，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在逍遙，即使每天四點鐘就要起床忙活起來，她也不覺得累，只要丈夫聽話，孩子聽話，公婆聽她的，掌握家庭大權(quán)的她就舒心了。隔三差五，家里的鴨子有鹵多的，鹵剩下的，玉潔就會像今天早上那樣，趁著還沒出攤，把空下來的鴨子鴨爪什么的，送到娘家來。
很快，天就大亮了。家家戶戶的煙囪開始先先后后的冒起一縷縷的炊煙。農(nóng)村人家的簡單早飯，一般就是稀飯配自家腌的咸菜。有時偶爾煮幾個白水蛋，就算是改善伙食了。
一陣秋風(fēng)吹過，村西頭小范家屋后的竹葉林簌簌地落下一陣竹葉，一時間激起一陣塵土，似乎下一秒就會從竹葉飄落中飛出一個衣袖飄飄的武林大俠。自從打跑了老婆趙德麗后，小范再也不做竹編了，家屋后頭的竹子這么些年竄出了老高，小范也不再砍一根下來。
自從老婆跑了后，小范再也不能兩耳不聞窗外事了。他要學(xué)著自己燒飯、洗衣服、種田、下地，還要幫兒子洗澡，學(xué)著照顧孩子。
剛開始那兩年，的確艱辛，幸而周圍鄰居家的大姐、嬸子，看他一個大男人帶個孩子實在有些應(yīng)付不過來，就伸手幫上兩把。有時候小范忙著田里的事情，常常誤了飯點，孩子放學(xué)還沒進(jìn)家門，就被鄰居家的大姐叫上她家吃飯去了。這么些年了，要是沒有周圍鄰居們的幫忙，小范一個人，還真是撐不下來。
期間，也不是沒有熱心的，想要給小范介紹個新媳婦，但小范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究竟是對趙德麗還余情未了期盼著她有一天能回家，還是已經(jīng)對婚姻不抱有任何幻想徹底失望。沒人知道小范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每每有人忍不住問他，他也只是苦笑兩聲便不再做聲。
好在，難熬的日子都會過去的，兒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馬上就要上高中了，學(xué)習(xí)雖沒多好，但小范也從來不期盼他有多大的出息，只期盼著兒子以后的生活能快樂點。這些年，小范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本來年齡其實不算大，但看著比老楊五十歲的人了還要顯得老態(tài)。
這天早晨是周末，他起的比平時晚了一些，正一個人在鍋屋里煮稀飯，兒子剛起床。他招呼兒子說早飯馬上就好。兒子鼻腔里發(fā)出一個“嗯”字就沒有了下文。彼時，柿子園村口，一輛黑色的大眾桑塔納拐進(jìn)了小巷，車速很慢，但直向著小范家的方向奔過來。
村里的人哪見過這么氣派的私家車，平時鎮(zhèn)上比較多的都是拉客的馬自達(dá)，四個輪子的私家車幾乎沒見得到過，也只偶爾在電視上看到過。所以，當(dāng)這輛黑色的小汽車一出現(xiàn)在柿子園村時，最先被一個眼尖的小孩子發(fā)現(xiàn)了，很快，小孩子們都跑出來了，他們循著汽車的發(fā)動機(jī)聲，跟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一個個地跟著汽車后面興奮地追著跑。
小汽車沿途經(jīng)過的家家戶戶的大人們也忍不住探出頭來，想看看氣派的小汽車，更想看看車?yán)镒挠绣X人長什么樣。很快，私家車開到了小范家門口，停了下來。
小范父子正坐在自家小院里喝著稀飯就著咸菜吃早飯。兒子自從媽走了后，就漸漸地不愛說話，性格也越來越像小范，沉悶，不愛熱鬧。
如今兒子長大了，父子間更是沒什么話講，常常半天沒有一句交流，這會也是一樣，父子對坐，互相之間一句話也沒有，安靜極了，只有兩人喝稀飯時發(fā)出的吸溜聲。
小范心里常常在猜測，這么些年了，兒子的心里是不是一直恨自己把自己的媽打跑了，如果有選擇的話，兒子一定是會跟自己的媽而不是跟自己一起生活。
但這一切也只是猜測而已，兒子雖然言語不多，但卻很有自己的主見，在很多事情上小范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管不住他了，兒子做什么決定他甚至都沒法反對，因為兒子直接跳過了他直接就去做了，回頭來只是告訴他這個父親的結(jié)果就行了。小范心里是有意見，但又從不敢說出來。